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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接住，狠狠咬了一口，果肉清甜多汁，止渴生津，他嘿嘿笑道：“皇兄才不烦我。” 皇兄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屋，他连忙咬着果子跟进去，“皇兄，等等我！” 那时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只用跟在皇兄身后，其他什么也不用操心。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皇兄死在怀里，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命运的无情。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皇兄的离开，只是此后日夜梦中，总梦见皇兄满身是血的模样。 一开始他日夜惊惧，哭着醒来，不能安睡，变得害怕入睡，害怕瞧见皇兄那副模样。 可后来渐渐梦不到皇兄，皇兄不肯入他的梦了。 皇兄一定是对他失望了，不要他了。 面对这个事实，更加不能接受，哭着跪求上苍，别对他那么残忍。 皇兄，我知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入一入我的梦，让我看一看你。 臣弟已经记不清你的模样了。 嘉宁帝收回无止尽的思绪，“那一战还是赢了，没想到舞依不知何时受了伤，她见朕哀伤，遂瞒了朕此事，还落下了病根。” “之后回京，造化弄人，父皇下旨让朕娶国公之女，朕听命纳了她做正妃，即当今的皇后，弛儿的生母。” 他眼中浸满涩泪，“朕只能负了舞依，叫她另寻良配，不想她竟甘愿以侧妃之位入府，她理解朕之难处，那般骄傲的女子，还是委屈了自己，做了笼鸟池鱼，朕何德何能。” “舞依怀孕之后，朕开心得不知怎么好，可太医此时说她不宜有孕，身体里有旧伤，朕方知晓她当年受了伤，于是朕想让她打掉孩子，她万般不愿，吵过多次，最后以朕退让结束。” “朕日夜提心吊胆，求神拜佛，她笑着宽慰朕，一定会母子平安，但这一天还是来了，她难产血崩，朕冲进去看见浑身是血的舞依，那是朕一生的噩梦。你母妃不想你陷入争斗之中，不愿你做太子，只愿你自由一生，也不让朕告知你她故去的原因，徒惹你愧疚。” “舞依走后，朕见不得你，一见你便情绪失控，你降生的代价是朕之挚爱的亡去。皇后疼你，朕将你交给皇后抚养，朕虽不亲近你，看到你平安长大，却是欣慰的。” “父皇有负你母妃，更有负于你，不要怪你母妃，错皆在于父皇。” 嘉宁帝说完，床榻边的尹华已泪流满面，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竟是如此，他怨过母妃，恨过父皇，可到如今，只觉凄惶，茫然不已。 他未曾见过母妃，也不知她是怎样的人，皇后娘娘倒是待他极好，可总是隔着一层。 “父皇……”尹华紧紧握住嘉宁帝的手，大颗的热泪止不住的滴落下来，他声带哭腔，“儿臣…儿臣……” “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还似小孩一般。”嘉宁帝叹息道。 “父皇……” “朕大限将至，你往后多珍重些自身，朕无颜见你母妃，只望华儿你来日安好。” 听见这句话，尹华彻底控制不住地崩溃痛哭，那些经年累积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委屈、愤怒、失望、难过、希翼、渴求、…… 他整个人都被这些滔天的情绪吞噬淹没。 他的父皇并不是不爱他，只是父皇也是凡人，他太爱母妃而不能爱他。 他泣不成声地埋在塌前哭喊，“不要，父皇……您还没来得及陪一陪儿臣……” “母妃九泉之下不会怪您的……父皇，别离开……儿臣求您了……求您了……” 嘉宁帝伸手缓缓抚去他脸上的泪，“去罢，唤弛儿进来。” 听到尹弛的名字，尹华只觉不似先前嫌恶，他不愿离开，然而不能违背父皇，“是，父皇…那儿臣先退下……” 嘉宁帝安静地看着尹华离开的背影，闭上疲惫的双眼。 舞依，我们的孩子长得这么高了，你看见了吗。 西郊马场初相见，少年始识人间情滋味，不想未寻得了兄长，也失了心爱的姑娘。
第84章 “父皇。” 尹弛进来便看见双眼阖上的嘉宁帝，气息微弱得快要消散，心脏骤然一紧，脚下步伐急促了许多。 “弛儿……”嘉宁帝睁开眼，温和地看向尹弛，“到朕身边来。” “是，父皇。” 尹弛在床沿边坐下，给嘉宁帝掖了掖被角，“父皇身体可有不适？” “无碍。”嘉宁帝静静道，“弛儿，答应朕一件事。” “父皇请说。” “留华儿一条生路。” 尹弛闻言微默，缓缓开口：“儿臣此前未曾想过要他性命。” 嘉宁帝长长地叹息一声，“这朕自然知晓，朕是指朕去之后，若是发生他对你不住之事，弛儿你网开一面。” “朕到底亏欠了他，他本性并不坏，终归是你的兄长，朕不愿见你们刀剑相向。” “好。”尹弛沉声开口，“儿臣答应父皇。” “父皇替他谢过你。” 尹弛摇头，“父皇告诉他关于他母妃之事了。” 嘉宁帝笑了一下，“弛儿最是了解朕。” “父皇替他着想，父皇自身呢？” 嘉宁帝眼中闪过怔色，继而苦笑道：“父皇是天子，有谁敢来为难朕。” “她恨了父皇一辈子，纵然无辜，父皇又何错之有？” “弛儿，当年之事不必让她知晓，人心中若是连恨也没有了，便彻底活不下去了。” 嘉宁帝冰凉的手搭上尹弛的右手背，“只是苦了你，莫要怨她。” “父皇都不曾怨过，儿臣又有何怨。” 尹弛伸出左手覆住，试图给嘉宁帝捂暖，他眼帘垂下，遮住眸中情绪，“儿臣不苦，真正苦的是父皇。” “父皇待人宽厚，唯独自身。” 嘉宁帝怆然道：“朕之一生，甚是失败，所求所愿，皆转瞬成空。” 尹弛低头不语，眼底俱是压抑的哀寂之色。 嘉宁帝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低得近乎消失，“弛儿可以抱一下父皇吗……父皇有些冷……” 尹弛眼睫一颤，俯身伸手轻轻抱起嘉宁帝到怀里，怀里的人骨瘦如柴，气息奄奄一息，仿佛一碰就会碎。 尹弛不敢用力，他眼里是极致的哀恸，手也微微发着颤，声音却很平静，“父皇现在好些了吗？” 嘉宁帝已经没有力气回抱尹弛，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扯出一抹极其微弱的笑容来，“好很多了，现在很暖和，弛儿还是第一次抱父皇……真好……” 尹弛眼眶通红，死死咬紧牙根，不泻出一丝溃意，“父皇……儿臣愧对……” “弛儿很好，一直以来，都是父皇的骄傲啊……” 嘉宁帝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拍着尹弛的脊背。 背上传来低弱的触感，尹弛终是忍不住哽咽，“是儿臣不孝。” “往后要好好的，性子别那么冷，试着接受别人的好意，不要全往外推……” 嘉宁帝无力地靠在尹弛怀里，“时间一晃而过，这么快你便长大了…长大了，朕的弛儿啊……长大了……” 他的声音一点比一点低，眼缓缓合上，拍着尹弛脊背的手无声跌落在被褥上，再也没有抬起，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尹弛双手箍得极紧，箍得胸腔发痛也不曾发觉，他只徒劳地唤着怀中人，嗓子哑得几乎听不见声音，“父皇……醒醒……与儿臣再说说话吧……” 可他听了二十年的那道声音再也不会在耳边响起。 此生往后，再也听不见了。
第85章 殿外众人久不见尹弛出来，忧虑不已，正欲上前扣门询问，门被从里打开。 众人纷纷上前询问，“殿下，陛下如何了？” “陛下还可安好？” “陛下有唤谁进去吗？” 尹弛不发一言，众人心下一紧，顿时顾不上询问，忙奔去殿中。 人群从身边涌过，有人不慎挤到尹弛，他无所知觉。 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就自殿中传来，“陛下——” “陛下……驾崩了……” 殿内铺天盖地的悲泣声响起，宫人内侍跪了一地，哭声震天，天地间尽是哀恸之声。 骤起的寒风吹乱尹弛的发丝，他站在殿门口，与皇后遥遥相望。 对面的皇后面色凄然，眼间无神，只直勾勾地盯着尹弛。 两人之间隔着此生难以跨越的鸿沟。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谁也不主动开口，直到很久之后，尹弛缓缓抬步，深色的衣摆比今晚的夜还要暗。 从皇后身边擦肩而过，没有片刻停留。 皇后兀地大笑起来，“他终于死了哈哈哈……当真是大快人心啊，他还是死了，天意都要他死，本宫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哈哈哈哈……” 尹弛脚下顿住。 “你的好父皇终于死了……他不死不足以泄本宫心头之恨！！”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向皇后。 “怎么，你不高兴吗？这可是大喜事一件啊哈哈哈……” 皇后痴笑着，说出的话越发恶毒，“啊本宫忘了，你是舍不得他死的，你们父子二人都该死，现在死了一个，你也会难过吧。” 笑声越来越大，眼泪却落下来，她纤细的手抹了把泪，“本宫见到你难过的样子就想笑，你瞧，真是笑得本宫眼泪都掉下来了哈哈哈……” 尹弛沉默地看着几近癫狂的皇后。 皇后依然在笑，她笑得身形颤动不稳，珠翠摇摆凌乱。 尹弛转身想要离开。 “给本宫站住！” 皇后见尹弛要走，恨恨道：“你便这般厌恶本宫吗？连与本宫讲一句话都不情愿！” “皇后娘娘想听什么？”不含有一丝波动。 “当然是听你有多伤心难过啊，你越难过，本宫越开心哈哈哈……” 尹弛不再停步，继续往前走，不想皇后跟了上来，一路讥讽嘲笑，尹弛不愿理会。 两人行至空无一人的偏殿。 “带本宫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想杀人灭口吗！” “是您非要跟着。”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一丘之貉，你们都该死！” 皇后面上痛快地笑着，声音尖锐而凄厉，“贺郎，舞依，你们看见了吗，这个畜生终于死了……” 这句话甫一出口，尹弛面色蓦地阴翳冷沉起来，他伸手掐住皇后柔嫩的脖子，眼里是藏不住的杀意。 “你该死。” 皇后被扼住脖子，无力地挣扎，尹弛的手越收越紧，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就在她快要窒息而死时，尹弛松手放开了她。 浑身失力重重跌倒在地，皇后剧烈地喘着粗气，嘴里大肆嘲讽，“暴露本性了是么，还想杀本宫，弑母的畜生！” 尹弛拿起帕子，垂眼擦手，声音平静，然而落下炸耳惊雷，“你的贺郎，父皇的兄长，他的确因父皇而死，却非你以为的父皇在战场上加害于他，而是为救父皇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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