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谁呢? 他会欺负人,可是还会被欺负回来,而且他还会死。 楚万秋被逐出楚家,被楚家夫妻放弃,自生自灭,会被报复致死。 这句话的词汇很陌生,万秋却好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会被爸爸妈妈放弃,然后会死。 为什么他会被放弃?放弃是抛弃吗? 也和妈妈一样,没有任何理由的就突然抛弃他吗? 现在的爸爸妈妈,也会抛弃他吗? 不想被抛弃。 要怎么样才不会被抛弃呢? 不欺负人吗? 什么是欺负呢? 他欺负了谁? 在混沌的脑海中始终徘徊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名字——楚忆归。 万秋骤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雪白的世界,空气中有很奇怪的味道,万秋闻过,是消毒水的味道。 有不属于白色的颜色,万秋微微侧过头,看到了在脑海中的名字的主人,楚忆归。 楚忆归身着白色的短袖上衣很宽松,身体却并不瘦弱,头发微长,很随意的垂落,松散的遮挡那双很好看的眼睛,在白色的墙面衬托下,他好像要更好看了。 “醒了吗?”楚忆归的眼睛,看向了睁开双眼的万秋。 “楚忆归。”这个名字,在记忆中不断的徘徊,万秋叫出口的时候却觉得很陌生。 “身体感觉还好吗?”楚忆归放下手中的一本厚重的书本,对着万秋微笑。 万秋点点头,茫然之间,那些令他苦恼的回忆似乎都因为楚忆归的声音,逐渐的回退到记忆深处。 万秋偏过头看到了自己正在挂水,在床头还有着陌生的‘电视’,雪白的病床柔软、舒适,被褥有洗衣液的香气。 是医院。 “我没有钱。”万秋说道。 “爸爸妈妈有钱。”楚忆归坐在万秋的床边,低头看万秋,握住了万秋的手,“不用你付钱的,哥哥。” “哥哥?”万秋茫然的重复了这一句陌生的称呼。 “你的爸爸妈妈,也是我的爸爸妈妈,你比我大几个月,所以你是哥哥。”楚忆归的声音很慢,在说一句之后都会停顿一下便于万秋理解。 兄弟。 万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和楚忆归成为了兄弟。 记忆中的一切都在变为现实。 “你是我弟弟?”万秋从来没想过,除了爸爸妈妈之外还能有其他的家人。 比起疑惑和恐惧,更多的是居然还能拥有更亲密的联系的新奇和微妙的喜悦。 “对。”楚忆归应道。 “不是朋友了吗?”万秋不舍这样的关系。 “我们是朋友,也是兄弟。”楚忆归的手指扣在了万秋细弱的手指中,“我们比其他人要更亲密。” 万秋的脑袋转不过来。 他和楚忆归更亲密,并且会欺负楚忆归。 欺负和亲密,是什么关系? “她走了,你还记得吗?”楚忆归问道,直接戳破了万秋没有完全藏起来的记忆。 万秋呆呆的看着楚忆归,连万秋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走了’这两个字,蓄成了水珠,任性的从万秋眼角落下。 楚忆归安静的看着万秋,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万秋的眼角之下,将水珠收入到手中。 那水珠仿佛连成线的水流,湿润了干涸的沙滩,在楚忆归的指缝中留下一片小小的水洼。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 “不要再哭了。”而楚忆归的声音,才终于响起,“不能哭的太多。” 听话的万秋,真的努力的眨了眨眼睛,让酸涩被努力压抑下去。 “你现在有了新的家,新的妈妈。” 柔软的、温和的、缓慢的。 楚忆归的声音,在一点一点的在万秋的记忆中,塑造出了一个简陋的,模糊的影子。 “你不用再伤心了。”楚忆归的话,听上去并不像是在劝慰,而是指引。 万秋会听从所有的人的话,更何况楚忆归说,他们很亲密。 “你有了一个新的妈妈,和她说说话,不要哭。” 楚忆归平静的眼睛,宛若沉石,在这目光之下仿佛被压制了万秋的眼泪,将所有的眼泪都潜藏在了这一块沉石之下。 万秋看着,看着。 他似乎理解了楚忆归的话,又似乎并不理解。 直到门被打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楚忆归松开了握住万秋的手,从万秋的床边站起身来,将被水珠湿润了的指尖,收到了背后。 “万秋,万秋,宝贝醒了吗?”杨潇雨在看到清醒的万秋,眼中全都是惊喜,然而惊喜之后,却更为担忧。 “妈妈。”万秋柔软的,稚嫩的少年音,带着不易察觉的信赖和依赖。 他的妈妈。 万秋想到那个一定会发生的奇怪的文字。 他的最漂亮的妈妈,也一定会抛弃他。 但是万秋还记得,妈妈说“不会抛弃他”。 不一样的两个认知,万秋判断不来。 “对不起。”杨潇雨头顶着万秋的额头,望进那一双遗传着自己的漂亮的眼睛。 总是澄澈的眼睛中,依旧没有被乌云侵扰,可却好像更加的空洞了,虚无的仿佛一片空白的世界,即便用世界上最顽固的油彩都难以在这一份纯白上留下色彩。 “对不起,宝贝,对不起。”杨潇雨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强行撕扯了万秋的依赖,现在万秋定然会比他们所看到的,还要鲜血淋漓。 “妈妈。”万秋记得要和杨潇雨说话,要不哭,“我没有家了。” 被抛弃了三次的万秋,第三次没有家了。 那昏暗的老旧小区的租房,空气中经常会有的淡淡的酒气、宁巧珍的化妆品的味道、肥皂的味道,破旧的木质家具,狭窄的小卧室,独属于他的单人床。 这些都是充斥着幸福的,万秋喜爱的东西。 他再也进不去那个他总是能回去的地方。 爸爸抛弃了妈妈。 妈妈抛弃了他。 在下午阳光照耀进来后美的不可方物的租屋,终于破碎在了万秋的记忆中。 一旦回想起来,宁巧珍决绝的,抛弃他的影子就会占据他的视野,冰冻他的血液,让疼痛顺着血管,凝结他的生命。 “宝贝,你有家。”杨潇雨将万秋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认认真真的凝视万秋的眼睛,“你有家,妈妈的家,就是你的家,爸爸妈妈一起带你回家。” 万秋没有任何怀疑,他知道他即将拥有一个新的家。 “爸爸妈妈会一直爱你。”杨潇雨竭尽全力的,想要重新唤起万秋的依赖和期望。 万秋在看着杨潇雨。 万秋只能分辨感情,却不知道什么是真假。 杨潇雨亲吻了万秋的额头,万秋闭上了眼睛。 ——你有一个新的妈妈。 楚忆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他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他的朋友、兄弟,给了他一个方向。 “恩。”万秋应道。 “万秋宝贝,脸上还疼吗?”杨潇雨心疼的抚摸着万秋淤青的脸庞,依旧有些青,可已经好了很多。 “不疼。”万秋说道。 “那饿不饿呢?”杨潇雨问道。 “饿。”万秋如实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万秋得到了一碗粥。 小小的一碗,这个粥很漂亮,装着粥的盘子也很漂亮,万秋想去拿那个漂亮精致的小勺子。 “让妈妈喂我们万秋宝贝好不好?”虽然嘴上说着是询问的话,可杨潇雨已经将勺子抵在了万秋的嘴边。 万秋乖巧的张嘴,抿着勺子让杨潇雨抽出去,入口鲜香的粥瞬间勾起了万秋的食欲。 “潇雨,万秋已经十四岁了。”楚建树见到杨潇雨一勺一勺的喂万秋,忍不住提醒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我的孩子。”杨潇雨别说是喂这一次了,她顿顿都想喂,多吃点,让她家万秋宝贝长胖,这么精致的五官,一定会越来越好看。 万秋眨了眨眼睛,也明白了杨潇雨是在夸他。 杨潇雨看着万秋乖乖的吃着粥,真的觉得可爱极了,那双眼睛里明明承装十四岁的灵魂,却更稚嫩纯粹。 “万秋。”将最后一口粥送入万秋的口中,杨潇雨有些担忧的握着碗和勺子,曾经的拒绝还历历在目,“你真的愿意和妈妈回家吗?” “恩。”万秋应。 杨潇雨的眼睛亮了起来,因为被拒绝了太多次了,让她有些不安的再次问道:“真的吗?” 万秋却是比杨潇雨要更加希冀:“我跟妈妈回家。” 杨潇雨狠狠的抱住了万秋。 万秋回抱杨潇雨时,有些硬的长卷发在手指之中纠缠。 那些文字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个妈妈了。 对万秋来说,‘妈妈’是与众不同的词汇,是他生命中的最特殊的人。 可是现在有些不一样。 他有了一个也很特殊的人。 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他欺负的人,会让他被抛弃的人。 万秋转过眼神,看向一旁的楚忆归。 那是一个,特殊的人。 —— 万秋做了一个全身的身体检查。 在宁巧珍抛弃他的条件下,万秋没有再拒绝脱掉衣服。 浑身上下的伤痕,楚建树和杨潇雨一个都没有错过。 万秋也进行了检查和测试。 得出的是万秋并没有病理性的智力低下,这很奇怪,可万秋表现出的明显异常于正常人的表现,医生认为也许更应该去看心理科。 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杨潇雨和楚建树的脸色更差了。 什么样的状况会引发心理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好在未来加以引导和矫正,还有希望。 万秋全身上下有多处受伤过的痕迹,也能看出来未曾经过完善的治疗,但是因为年纪小生命力旺盛似乎恢复的也没有太差。 杨潇雨要求给万秋除疤,将过去的生活在万秋身上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印记全部消除。 万秋身体状况居然还好,除了严重营养不良之外,各方各面没有太大的问题。 按照医生的话来说天生就应该是个生命力旺盛的。 万秋很快就出院了,他需要的是营养,不是住院。 “哥哥。”楚忆归和万秋并排坐在医院的休息椅上,楚忆归主动说道,“累吗?” 万秋摇摇头。 “你还有两个哥哥,也是兄弟。” 兄弟。 万秋思索了一下数量,说:“妈妈生了四个孩子?” “不是的,妈妈生了三个孩子。”楚忆归握住万秋的手,在身边没人的时候,他会这么做,“我不是妈妈生的孩子。” 万秋很快理解了这句话。 万秋点点头。 然而楚忆归却偏过头,视线和万秋齐平:“哥哥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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