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鹤摸摸他的头发:“乖孩子还总是哭呢。爸爸当年就特别乖,我们上一个幼儿园,有人捉弄他,给他扎小辫子,他就哭着跑来找我,让我给他撑腰。” 她的孩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轻声笑出来:“爸爸……” 这个词像是烫了他一下,少年条件反射地悸颤,胸腔负痛战栗,似乎要强行把这个词咽回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穆瑜拒绝说出这个词,即使是读课文或者扮演某个角色——只要说了,音频就会被拿去剪辑拼贴,会有人以此为证据,说他和林飞捷父子情深。 这种反抗显然不是老谋深算的野心家的对手,舆论因此并不偏向他。有人骂他白眼狼,有人说野崽子养不熟,那档曾经的家庭综艺里,弹幕永远吵个不停。 闪回的画面把十三岁的孩子绑架回曾经的窒息里,反派大BOSS紧紧咬着牙关,额头冒汗,用一线清明把那些声音压下去。 但这次有人听见“爸爸”就坐不住,听见小木鱼叫爸爸,就迫不及待伸手来抱他。 “爸爸在,小木鱼,是不是要爸爸?”穆寒春手忙脚乱,“哪儿不舒服,疼吗?还是想咳嗽?来,我们坐起来……” 那孩子被抱起来,在他们怀里痉挛呛咳,大口咳出乌血,也咳出尖锐的荆棘和铁蒺藜。 那是意识上的暗伤,普通人看不到,血和尖锐锋利的异物不及落地就消失。 一根气生根悄无声息地探下来,想帮忙吃掉那些伤人的恶言恶语,被一缕风轻轻打了手。 ……榕树委委屈屈收回气生根,闷不吭声蹲在缸里,继续研读爬山虎写的《教你怎样跟人类回门》。 开车的义务司机放慢车速,靠路边停车,回过身安静地看。 现在看来,他哄小朋友的本领,大概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妈妈这里继承的。 毕竟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非常想做乖孩子,已经完全被这套逻辑绕住,开始断断续续学着告状。 但穆影帝不论从小到大,在这件事上的天赋都不佳,翻来倒去说了半天,也还是只会说“有人欺负我”,“很疼”。 “很疼,妈妈。”小木鱼冒着冷汗,他被爸爸妈妈抱着,反反复复练习十几次,终于说出声,“回家,爸爸,妈妈,坏人……” 这话连扫地机器人都喊得比他流畅和大声。 但爸爸妈妈就在这儿,哪怕只能说出这一丁点也够了。穆寒春有着幼儿园哭着找宁鹤告状的光辉历史,现在却一度想要下车,捡一块石头回去,砸断林飞捷的两条腿。 这件事当然不能这么处置——也用不着这么处置,只要前因后果调查明白,这是铁板钉钉的谋杀未遂。 况且楝中世界的刑罚也比穆车王下手重得多,拿石头砸人,已经是穆寒春能想到最残酷、最激烈的手段了。 翻搅起来的剧烈痛楚逐渐消退,又因为这种断断续续、根本算不上告状的告状,伤口缓慢淡化,有了愈合的趋势。 宁鹤在这种情况下要更冷静,让丈夫去托俱乐部里信得过的朋友,查那些人究竟有没有好好照顾小木鱼,再调查小木鱼自己在家的时候,有没有受到什么人的骚扰。 小木鱼忽然会想要一把玩具枪,一定还有其他原因——苏格拉底那儿应该也会有记录,但扫地机器人最听宝宝的话,只要小木鱼要它向爸爸妈妈保密,就不会主动说。 这完全是他们的错,他们本该早就去做这些事,早就该意识到比别人家的孩子更懂事、更早熟和安静的宝宝,可能正在被欺负。 是因为对林飞捷的盲目信任,让他们忽略了太多的细节。 他们问小木鱼想不想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出去玩的时候,应该格外强调,爸爸妈妈早就想辞职。 宝宝从来都不是爸爸妈妈的累赘,小木鱼是命运送给他们的礼物,是他们最重要的珍宝,他们早就该说这些。 不该只是因为觉得三四岁的孩子年龄小,未必会想那么多,就避而不谈,在开家庭会议的时候关上门,自顾自地悄悄商量。 宁鹤以“我家有一只小木鱼”开头,给怀里的孩子轻声讲这些,讲爸爸妈妈做错了事,又后悔又着急。 讲以后不论有什么事,都一定一家人坐在一起,边吃火锅边讨论。 穆寒春尝试着提议,其实也可以吃点别的,但被驳回,因为一家人最适合吃火锅。 冬天就吃红通通的辣锅,秋天吃酸甜可口的番茄锅,春天吃滋补的骨头浓汤锅,夏天开着空调也可以吃,再配上冰镇可乐。 想吃别的也行,那得一家人一起投票、举手、讨论通过,要是时令比较特殊,也不是不能边贴春联边包饺子。 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靠在妈妈肩上,被轻轻拍着背,睁大眼睛,听得格外认真。 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知觉渐渐消退,身体也变得轻盈。 但他还是认真想着这些话——这是他从没想过的画面,躺在衣柜里的小床上,少年反派大BOSS给自己画方框、给自己编动画片,从没想过还能有这些。 这是他听过最好的睡前故事。 “别睡……别睡!”槐树急着摇晃他,“你的心愿还没达成呢!” 十三岁那年,带着所有伤留在原地,换另一部分自己和自己的树能够长大的少年,只不过是残留的“感受”。 之所以能跟着长大的自己回来,见到爸爸妈妈,是因为反派大BOSS许了愿。 因为许愿成功,槐树实现了他的愿望,把残留的意识片段补全,让他完整地来见爸爸妈妈。 但槐中世界的规则,一旦愿望达成,意识也就要消失了。 槐树吓唬他:“你难道不怕你这样消失,爸爸妈妈会伤心?!” ——其实不会,意识消散在人类看来,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他们把穆寒春夫妇送回家,这段旅程就会结束,从此以后,这是一条独立的世界线。 穆寒春和宁鹤会记得,在某个奇异的下午,有一对自称是粉丝的兄弟,其实是从另外的世界赶来,帮他们回家的孩子。 但这个道理只有树知道,被妈妈哄迷糊的少年反派大BOSS吓了一跳,立刻清醒了几分:“不可以……爸爸妈妈不能伤心。” “对!”槐树用力拍叶子,“你得坚持住!你得长大给他们看呀!” 少年反派大BOSS卯足力气,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却无法控制身体。 他是由痛苦、绝望和孤独组成的,他带着这些留在十三岁,现在痛苦消散、绝望和孤独也不治而愈,自然就没有了更多的力气。 “我太累了……没力气长大了。”叛逆的反派大BOSS又自责又愧疚,他甚至开始后悔,不该冲动地跑回来见爸爸妈妈,“对不起,我……” 少年的胸口忽然震了下,他挣扎着醒过来,慌乱地抹去妈妈的眼泪。 他是在和槐树说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直到被眼泪砸在手上才察觉。 “妈妈,妈妈。”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仰头望着宁鹤,不停擦拭那些泪痕,“我长大,别哭,我会长,我没事了,我好好的。” 宁鹤抱着她的孩子大哭,她哭得像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原来妈妈难过心疼到极点,也会变成小姑娘。 妈妈给宝宝讲爸爸的坏话,讲爸爸幼儿园的时候哭着跑来告状,却没讲穆寒春第一次出事故、昏迷了一个月才醒,十七岁的小姑娘哭得整个医院都能听见。 那些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宁鹤抱着她的宝宝不松手,不停抚摸那些被小心翼翼藏着的伤痕,妈妈的眼泪掉到哪,那些伤就在哪里痊愈。 眼泪越落越多,变成一场霖霖春雨。 穆寒春沉默良久,忽然拉开车门,下车找到靠在车外的年轻司机。 穆瑜正不动声色地画方框,往十三岁的反派大BOSS身上种一颗见雨就长的小榆树苗,听见车门响,回过神抬头。 在影帝生涯饰演过的诸多角色里,穆瑜来昆仑山,演的是穆寒春。 这部电影的评价两极分化,有人说像极了,有人说完全不像,刨除所有意气用事的胡乱点评,实际上或许也是一半一半。 那时的穆瑜尚且并不擅长演一个父亲,听到孩子降生时的期待、徘徊踱步的心焦、见到爱人和宝宝的满心欢喜……他都只能按部就班,用最标准的表演技巧诠释。 于是评价的分歧在这里也最多,有人说他表演过度、有人说他情绪不足,一位知名影评人洋洋洒洒数千字,指出不少表演失误,例如穆车王才不会这样手忙脚乱,莽撞冲动,像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 “你……你好。”穆寒春有点紧张,他甚至在覆着薄霜的乱石上趔趄了下,被穆瑜及时伸手扶稳,“我想去撞个人。” 穆瑜:“……” 暗中埋伏的槐树:“……” 蹲在缸里、挂了满树小朋友的榕树:“……” 但穆寒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准确——毕竟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是人,这是种不够周密的预设:“世界意志,是应该叫世界意志吗?” 那段仿佛是幻觉的记忆里,陪着小木鱼误入白塔世界时,穆寒春和宁鹤曾经得知过这一存在。 有棵很有出息的铁灰色年轻树,把白塔炸上了天。 穆寒春买不到那么多炸药。 “我想要我的孩子平安,想要我的孩子健康幸福,快快乐乐的,想他能长大。” 穆寒春看着穆瑜,他的视线格外认真,像是想要确认某种可能性。 这是种很奇异的可能性,换了旁人,可能要以为他们一家在昆仑山上缺氧高反,出了幻觉。 可有些事就是没法解释的,比如一场为了最后一击、紧急演练了十几次的梦,比如忽然出现又消失的树和小朋友,比如爸爸妈妈就是能认出自己的孩子。 就是能认出来,没有道理,没法解释。 “不用有出息和做大事,什么都不要,只要快乐健康,只要长大。”穆寒春说。 “我想请它同意。”穆车王还是有些腼腆,声音不高,“它要不同意,我就去撞它。”
第117章 拐走两只小木鱼 这个世界的世界意志没那么好找。 毕竟作为第一百个被穿书局打下来的S级世界, 它下属的子世界集体反叛,属于主世界的力量自然瓦解,早没了过去凌人的气势。 一个能纵容意识空间无秩序失控, 纵容高位者肆意凌虐、受害者无从求救的世界,奉行的俨然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既然这样,它自己也理当按照这个法则,作为失败的一方, 去看看当初不屑一顾、从不干涉的世界是什么样。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目前被穿书局接管,原世界意志还在接受水深火热、死去活来的再教育, 可能不是很方便回来被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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