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树来说, 要移栽去一个新世界, 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损伤根脉、不知道气候适不适应、不知道目的地会不会水土不服,其实是件很冒险的事。 这是可能危及性命的冒险,他们槐树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槐中世界是渡口,是意识抵达终点前的最后一站, 绝对尊重所有曾活过的生命。 如果杜仲树们自己不愿意走, 依然想要生活在熟悉的世界, 信使们就会留下清水、肥料和红布条做礼物, 整齐地骑着自行车排队离开。 “但有好些杜仲树都想走,它们不怕有危险,也不怕水土不服。” 小信使说:它们想走,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对他们不好。” 杜仲树生性就温柔宽广,并不是因为受到伤害、被采叶子摘果剥树皮,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是因为它们听路过的蒲公英和萤火虫说,朋友要走了。 会给它们治伤的朋友——是一对非常温柔的人类夫妇,带着一个一样温柔的人类小孩子,会给它们处理伤口,会给它们的小树苗穿衣服。 小孩子又带来了新的反派大BOSS朋友,神通广大,能把被连根拔起的小杜仲树救活。 杜仲树们想去探望朋友,想去给帮助过它们的朋友治伤,想和槐树一起让守护者小队满血归来。 这些事没人看见,没有变成文字被记录下来,但树们不会忘记。 树们不会忘记,故事都被写在年轮上。 每棵树都记得它们的朋友。 “那棵小杜仲树,现在恢复得可好啦,一直用树枝牵着我,想让我把它也带走。” 小信使告诉小缄默者:“不过种树人先生说了,树可不能像人这么到处跑。它还得再缓一缓,等根全长好,变成一棵健壮的小树了,才能正式移植。” 被小树枝扯住不准走的小槐树,还和委屈到直掉叶子的小杜仲树拉钩,等它一恢复健康,立刻就骑着自行车来接它。 杜仲树不太擅长表达,但没关系,最会讲故事的小信使把这一切都转述得绘声绘色,还学了跟那棵小树是怎么拉的勾。 小花猫抱着膝盖,听得专心致志,偷偷揉了好几次眼睛。 “它们都记得你,记得你们所有人。”路遥知给他看照片,“树也有感情,想去新世界帮忙,想去找朋友。” “我也记得它们,我以后也给它们浇水,给它们松土。” 时润声攥着拳,小声保证:“我去学怎么把树种好。” “那你可找对人啦!咱们大BOSS先生最擅长这个。”小信使跟他击掌,“我也正学呢,回头我们一块儿学,三哥那有八十九本笔记!” 已经很勤奋了的小缄默者:“……” 小花猫队长坐得笔直,重新修改了自己的晨练计划,决定把每天的学习时间再延长半个小时。 “总之,这就是我们征得了白塔的同意,扛走了第一批小杜仲树苗——并准备派遣开挖掘机的专业信使前往这个世界,后续移植更多大杜仲树的故事。” 漂亮的小信使单手抚肩,相当礼貌地向配合热烈鼓掌的大伙脱帽致意,坐回自动行驶的改装版五菱宏光座椅上:“作为回礼,我们送了白塔真相之花……啊!” 小信使一拍脑门:“对了,那是真相之花。” 要作为杜仲树的回礼,当然得是槐中世界相当贵重的植物。 槐中世界的玫瑰也不是普通的玫瑰,那是长了嘴的真相之花,凡是花开的地方,就只允许真相存在。 “对,我和大机械师导师先生来的时候,见到了这盆花。” 送话器里,一起听故事的小机械师举手补充:“它……好生气。” 小信使:“……” 玫瑰花会生气,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爆盆被分株移栽的真相之花,作为代表槐中世界的回礼,精心打扮、装进漂亮的花盆,被大槐树连夜送去白塔,千叮咛万嘱咐要尊重对方世界意志。 还没来得及向大冰坨问好,真相之花就劈头盖脸挨了一箩筐“机械树好看”、“机械树也行”、“想当机械树”的砖头。 小缄默者:“……” 深知自己那盆真相之花是什么脾气的小信使:“……” 是白塔自己说了,机械树也行,想当机械树的。 虽然那只是因为白塔被冻成大冰坨,还很可能被做成棉花糖冰雕,绝望之下出现的胡言乱语……但真相之花不管这个。 真相之花存在的地方,必须只有真相。 这些被真相之花赋予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力量的言语,相当利落地对白塔进行了外观改造工程。 …… 等在里面埋头装修的小机械师完成工作,收好工具箱出来,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了现在的这一步。 炫酷版五菱宏光顺利到达目的地,神气地按了两声喇叭,停在机械树下。 小缄默者跳下车,仰头看清白塔现在的样子,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白塔确实已经漂亮热闹得完全不适合再叫“白塔”。 那三百六十五个窗户都还在,都已经被装上了双层玻璃和保温窗框,有些窗户还被涂上了颜色,在月光底下闪闪发亮。 这些窗户给这个世界的秋天带来了新的颜色,落叶不再是只有金色的一种了——等明天太阳起床,从橙红到暗紫,再到相当沉稳的深棕色,就能彻底覆盖住过去那片肃杀的冷灰。 要叫机械树也没错,这个世界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像样的机械,但有种强度相当近似于金属的铁树,枝干正好用来装修白塔。 刚开张的大滑梯门票就迅速售空,附近的村子最欢迎银斗篷,早就时刻关注着白塔的变化,一听说可以去坐白塔里多出来的大滑梯,天还没亮就排起了长队。 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S级向导也来排队,恰好遇到了同样在排队的年轻哨兵,和一群义务帮忙维持秩序、检票进场的小缄默者。 那群穿着白色、浅灰色小斗篷,每天都被藏在家,只能偷偷在落叶堆里安静玩耍的孩子,这会儿全手拉手走出了家门。 他们生性安静寡言,还是不大习惯应付热闹的场合,被大人们逗一逗就会迅速脸红着戴上兜帽跑开,又跑回来放下一片金色的小树叶当礼物。 …… 不再光溜溜、也不再纯白的塔,现在长得十足像是棵机械树了。 探出的枝杈有的挂招牌、有的当摊位,还有几根枝杈专门给孩子荡秋千,许多小孩子都是第一次接近塔,好奇地伸出小手,去轻轻触摸塔身。 “纯白不一定是好事。”小机械师抹了把汗,收起检修秋千的小扳手,回到大伙中间,“在我们那里,‘颜色’是RGB模式的。” RGB模式的调色是用光调色,不同颜色的光叠加混合,就能调出人类视力能感知到的全部颜色。 而所有颜色的光全都叠在一起、越来越亮,最后得到的颜色就是纯白。 纯白不一定是纯粹的、完全干净的。况且纯粹和完全干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那种环境太过极端,也不适合人类跟生物生存。 而由无数种颜色的光所混合,得到的刺眼“纯白”,只不过是用这种凌人的灼亮光线,来掩盖其中的无数心思、无数欲望而已。 这个世界对言语不加辨别、不加控制,力量的失控下,这座塔只会越来越白,越来越亮。 “亮过头了,就可能会炸掉。”博览群书的小机械师告诉前白塔,“白矮星就是这样的。” 世界意志:。。。 大概是第一次被这么多真正的“声音”包围,也可能是因为快哭晕过去了,前白塔的句号打得比平时还慢。 第四个句号还没打出来,血红大野狼已经利落地锁好了车,快步过来扎好马步,拔起小云杉树扛上肩膀:“怎么围在这儿说话,老师呢?” 小云杉树已经能熟练地收起树根,摇摇晃晃被二哥举高,立刻张开手臂保持平衡:“导师先生被带走了。” 血红大野狼:“?!” 一群小树:“!!!!” “被谁带走了。”血红大野狼立刻把弟弟放下来,“本地黑那个帮吗?” 小信使:“大黑球或者盗伐者吗?” 小缄默者:“来决战的S级向导和哨兵吗?” 雪团大哥不太喜欢说话,徒手搓了个小冰鹰,干净利落跳上去。 “不,不是。”小云杉树赶紧摇头,“是被一棵大榕树带走了,导师先生刚给我发的消息。” 他也是才收到第二条消息,小机械师被邀请去检修秋千,导师先生原本在这里等他。 在加固秋千的时候,蒲云杉收到反派大BOSS的短信,说见到一位老朋友,要去说几句话。 “糟了!”路遥知和闻枫燃对视一眼,心头陡沉,“这说不定真是要决战,《白塔生死恋》里就是这么画的!” ——多半都是这样,最后一战,主角瞒着大家,只身迎战来寻仇的反派大BOSS,轻描淡写地说是“见到一位老朋友,要去说几句话”。 瞬间警惕,抄起小扳手的小机械师:“!!!” “可,可是。”小缄默者暂时还没看过漫画,鼓起勇气举手,“我们不是反派BOSS小队吗?” 血红大野狼:“……” 漂亮小槐树:“……” “话是这么说,但不能松懈。”小骗子飞速跑回车上,咣当一声扛下自己的自行车,“我们是以反派BOSS之名,行拯救世界之实。” 到了最后一步,马上要迎来大团圆结局的时候,主角团准备回家收麦子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有真正的反派大BOSS嚣张的出现。 反正好多漫画里都是这么说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小缄默者完全被说服了,立刻帮小槐树哥哥一起给自行车打好气。 小领航员蒲云杉对路线很熟悉,给出明确坐标:“就在东边的荒原,我们可以向前走九百米后右转,再继续走五百米……要小心一点,这个世界的裂口暂时有点多。” 这个世界原本不该有榕树,过去曾经有一棵,但被人连根掘起、伐碎焚烧,早已彻底不再有任何痕迹。 ——那以后很久,榕树的气生根都再没找到机会,扎进这个世界。 直到这次,世界意志把自己哭裂了。 被改造成机械树的世界意志,在大小反派BOSS的轮番摧残下,其实已经不太抗拒这件事……毕竟窗户也开了、滑梯也改了,相比起“变成冰冻棉花糖”的恐惧,变机械树还能好一点。 哭成这样,是因为真相之花确实很凶,到现在还在小猫花播放的BGM里,拿花盆很有节奏地抡它。 严格的真相之花最受不了英雄被诋毁、善良被扭曲、好人被坏人欺负,就没见过这么没用的世界意志,下决心要给这个破塔上上课。 “我来带路,那是‘谎言之藤’生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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