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润声唯一拥有的东西。 他寄宿在别人的家里,吃住的地方都不属于他,连他自己好像也不属于他,是属于队伍和任务的。 小缄默者对此并无意见,他很感激收留自己的人,也很为自己帮不上更多的忙而抱歉,这些事几乎榨干了他的心力。 剩下的全部余力,也只够悄悄种一小片麦田。 所以时润声带他的麦子来,他把自己仅有的宝物,送给他的第一位朋友。 傀儡师向他郑重道谢,在小缄默者的指导下,把那些麦粒全倒进嘴里,然后惊讶地用银线把小缄默者举高。 “好吃是吗?太好了,我就猜会好吃!”时润声被银线抛来抛去,激动得整个人都发烫,“我每天都会带一小把麦穗来!” 他实在太高兴了,连意识里的屏障也拦不住,鼓足勇气一口气问出来:“请问,我能在这多待一分钟吗?如果您不方便绑我的话,我就自己绑自己……” 傀儡师刚削好了木棍,一手的木棍上戳着烤土豆,一手的木棍上戳着烤玉米,两只手还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麦饼,咬着酒杯抬头看他。 小缄默者:“!!” 小缄默者被银线举着放风筝,原地跑空气步:“我这就来!您不要动,我这就来帮忙!” 银线把他放下来,时润声飞跑过去帮忙,把烤好的食物全都接过来,又帮忙去倒槐花酿。 大狼狗也试图帮忙添乱,在傀儡师的暗中协助下,飞快偷走了一张烤好的麦饼。 时润声在餐布和火堆间折返,一直到所有东西都被摆放妥当,香气袭人的槐花酿也已经倒满,才终于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方便。”傀儡师给他照了张照片,才放下相机,用银线扯着手帕帮他擦脸,“我可以一直绑架你到天黑。” 时润声连忙说:“那太麻烦您了……只要一分钟就好。” 小缄默者完全不贪心,只要能多待一分钟,就已经完全满足:“我什么都会做,您这里有要做的家务吗?我很会扫地和洗衣服,还有……” 傀儡师问:“还有什么?” 小缄默者抿了下嘴角,轻轻摇头。 ——还有治伤。 时润声是想,假如他能和这片领域共振,就能替对方承担那些旧伤。 但这片领域的振动太复杂也太深奥了,小缄默者模仿起来非常费力,只用一个小时根本不可能做到,更不要说是五十九分钟。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模仿和学习,等彻底研究明白以后,就能把这些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时润声没有把这个计划说出来,只是轻声道了谢,接过手帕自己擦脸,又跑去湖边把手帕洗干净,在石头上晾好。 太阳慢吞吞地往山下走。 小缄默者细心地提醒傀儡师小心烫,然后自己被刚剥开皮的土豆烫了一下,不停吹着气,咬了一口又糯又香的金黄超级大土豆。 时润声忍不住抬起头,看天边被落日的余晖镀上金边、长得像是一朵大土豆的云。 要是太阳能走得慢一点,每一分钟都有一开始那么长就好了。 傀儡师又举起相机,对着他照了一张。 小缄默者实在忍不住好奇:“请问……这个是什么?” “相机。”傀儡师说,“可以把人的影像留下来。” 小缄默者睁大了眼睛:“像是画画那样吗?” “差不多。”傀儡师把照好的照片给他看,“多数情况下,这个更清晰,更像真的。” 刚因为时间过半,不久就要回家而有一点忧郁的小缄默者,就这么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脸上全是灰变成小花猫的自己、被烫得不停吹气的自己、含着土豆合不拢嘴的自己:“……” 银线还很警惕,防患于未然,离得远远地举着照片给他看。 等小缄默者一看清那几张照片,银线就立刻把照片收回,举着要去分享给大狼狗。 “!!!”小缄默者弹射起飞,“不可以!” 时润声跳起来,飞跑着去追:“请等一下!请再给我一次机会,一定有会比这个好看的画、照片……等一下!” 时润声急得直跳:“不可以!请不要看!!” 银线举着照片飞得相当快,小缄默者追着满院子跑,大狼狗以为是什么新游戏,立刻精神满满地加入。 傀儡师靠在榆树下观战,慢慢喝着酒杯里的槐花酿,让不停把太阳往山上拽的蜻蜓落在自己肩上。 大狼狗追着小缄默者、小缄默者追着银线满院子绕圈:“啊啊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穆瑜笑了笑,举起商城出品的拍立得相机,又照了几张照片。 …… 一场短暂的追逐战结束,小缄默者已经累趴在大狼狗背上,完全没力气动,也没力气去找家务做、没力气模仿这片领域的振动了。 时润声头一次玩得这么开心。 他的汗噼里啪啦地往下淌,翻身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里还是没玩够的、亮晶晶的笑。 大狼狗拱着他的手臂,扯他的袖子,想拉他起来继续玩。 “不行,不行了。”时润声悄悄告诉大狼狗,“我是真的跑不动了,我跑饿了,能吃一大张麦饼和一只烧鸡。” 话音刚落,树上就垂下来两根银线,摇摇晃晃吊着两张烤得又松又软、外壳脆香的麦饼,和一只香喷喷的烧鸡。 时润声:“!!” 小缄默者抬起头,看到坐在树枝上,正用银线拴着好吃的钓朋友的傀儡师:“……” 傀儡师坐在树枝上向下看,愿者上钩,把烧鸡在他鼻子前面晃来晃去。 时润声笑得肚子痛,忍不住直揉眼睛。 他在院子里跑了半天,玩得浑身都没力气,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对——您吃饱了吗?” 小缄默者又本能地想说“对不起”,想起规则才赶快咽回去:“我不该只顾着玩的。” “为什么不该?”傀儡师问。 小缄默者怔了下,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因为我有正事要做,有很多更重要的事。” 傀儡师问:“比拯救世界还重要吗?” 小缄默者:“……” 那、那可能也没有。 他是觉得自己应该去收拾一下铺在草地上的餐布。 来自异乡的傀儡师显然认为这件事不重要,用银线给小缄默者系了块餐巾、放了张小餐布,拿出来两个盘子,把麦饼和烧鸡在餐布上放好。 槐花酿被倒得满满当当,饿坏了的小缄默者不自觉咽了下,被从树上跃下的傀儡师牵着,领着去湖边洗手。 十九岁的傀儡师,握着小缄默者的手,认认真真地用清凌凌的湖水洗干净。 时润声看见湖水里的月光。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碰到傀儡师的胸口,仰起头,小声问:“请问……请问我被绑架的时间,满一个小时零一分钟了吗?” “还没有。”穆瑜温声回答他,“还差得远。” 时润声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有点仓促地闭上眼睛。 小缄默者的喉咙轻轻动了下,闹钟就放在不远的地方,他看起来很想去看一眼时间,却又忍住了没看。 因为没有去看时间,挽起的袖口下,裂痕又蔓延开一点。 “你在难过吗?”傀儡师问。 时润声闭着眼睛,轻轻点了下头。 他被牵着手,坐回榆树底下,把两个大鸡腿分给来自异乡的傀儡师和大狼狗,自己小口小口吃着麦饼。 傀儡师喂了他一点槐花酿,又喂了他一小块土豆,一小把玉米粒,一点撕好的鸡肉。 银线的投喂技巧相当熟练,还顺便用眼前的食材做了一小份土豆泥,浇上了相当美味的肉酱。 等小缄默者把塞得满当当的腮帮咽下去,傀儡师才坐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为什么难过?” “我不知道。”时润声说,“可能是因为我太开心了,我不该这样……得意忘形。” 他小声问:“我猜时间已经到了,对吗?我该回家了。” 傀儡师问:“你想回家吗?” 小缄默者点了点头。 他的动作其实有些迟疑,很慢,但还是轻轻点下去:“我保证了……” “完全没问题。”傀儡师把他抱过来,“我们原本的约定就是这样,所以你当然可以回家。” 傀儡师说:“这不是一个一次性的约定,我们明天还会再见。” 傀儡师把小闹钟交给他:“明天的这个时间,我会再来绑架你一个小时零一分钟,一言为定。” 小缄默者立刻用力点头,他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双手郑重地接过小闹钟,和银线拉钩:“一言为定,我一定会按时等待您。” ——他会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等待。 或许更多,可能提前两个小时,他就开始盼着被绑架了。 傀儡师问:“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小缄默者连忙摇头,他紧紧攥着那个小闹钟,接过大狼狗的链子:“我可以自己回去,请您放心,我有领域。” 他的领域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比过去更坚固、更牢靠,展开的速度也比过去更快。 时润声暂时还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这样的领域,已经足以让缄默者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在森林里来去自如。 “那就再会。”傀儡师向他道别,“明天可以继续带麦穗来吗?” 小缄默者的眼睛亮起来,他用力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诺:“没问题,明天我想带您去看我的麦田。” 时润声说:“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您想吃烤麦子了,也可以随时去摘。” 傀儡师用银线和他拉了勾。 小缄默者又再三用力挥手同他道别,催促着傀儡师早些回去休息,才攥着大狼狗的链子,一起走进森林。 …… 时润声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花一点时间找路。 走在森林里,他才发现林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给他点亮的一盏又一盏小路灯。 像是挂在树梢的月亮,银白色的莹润光芒不刺眼也不暗淡,柔和地照着他,一直送着他走完那一小段路。 再向前又有下一盏小月亮。 树梢上的月亮,一颗接一颗地连起来,送他回家。 时润声牵着大狼狗,揣着怀里的那只小闹钟。 他只顾着抬头往上看,一不小心被绊摔了一跤,就立刻有一枚小月亮变身无所不能的银线,稳稳当当把他拎起来。 小小的缄默者和发着光的银白色小月亮手拉着手,晃着胳膊一起走,越走越慢。 时润声几乎迈不动步子。 他在走到一处岔路口时蹲下,抱住大狼狗的脖颈,把那一枚小月亮揣在怀里。 大狼狗甩了甩尾巴,把脑袋搭在他的肩头。 时润声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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