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是在假装那家的小孩,有一堆东西可以吃,还骗了一个大肥羊先生把我当小孩照顾,所以你掉了叶子也不用管,交给我就好啦。” 小骗子拍胸口:“我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想,有好吃的又有人照顾诶,幸福还幸福不过来呢,对吧?” 他说得太肯定、太信誓旦旦,连小槐树也相信了他的话。 路南柯又絮絮叨叨半天,嘱咐小槐树能发芽就发芽、能长叶子就长叶子,才又把小树仔细藏好,蹬着自行车一路跑去做代购 等他完成了信使的工作,又按照记忆里的方位找了半天大肥羊先生的家,天色都已经黑了大半。 奔波劳碌的小信使推着自行车,奋力往那个来时候潇洒到不行的上坡骑,一边流汗一边大口喘气。 槐中世界和外面的世界有诸多不同,虽然意识的家方位相似,但路上的标志物不一样、建筑不一样、甚至连路都可能不一样,要用一天时间就找对地方,原本也几乎不可能。 路南柯只是想碰碰运气,既然暂时找不到,也只能让玫瑰花帮忙,从梦里把好吃的先送过去了。 路南柯踩着自行车脚蹬站起来,一只手搭凉棚,正四处找槐树回家,忽然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影。 有些眼熟。 面容凶恶相貌不善,看着就不像好人,为首那人手里拎着根麻绳。 小骗子的心里咯噔一声。 他走得太远了。 平时都相当谨慎、绝对不会离开槐树太远的小骗子,今天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他是真的想把这罐槐花蜜送过去。 他想作为信使把蜜送去,一边拨自行车铃铛,一边大声喊“来快递啦”,把槐花蜜送给理当得到它的那个小孩。 这世上应当有一个小孩,可以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大口吃槐花蜜,不是骗来的也不是偷来的。 路南柯不知道这个小孩在哪、不知道这个小孩是谁,只知道不可能是他。 小骗子调转车头,把自行车链踩出了火星子。 他记得这几个坏家伙——这些人被他骗了不少钱,现在那些钱都换成了一串槐花形状的玻璃风铃,藏在小骗子怀里。 下坡比上坡好骑得多,只是速度越快越颠簸,那罐槐花蜜在车筐里颠得咣当作响,每一下都仿佛要碎给这辆自行车看。 “别碎别碎,坚持一下!”路南柯拜托它,“加油加油,我在找树呢!” 只要找到任意一棵槐树,他就安全了。 路南柯趁着转弯的机会回头,看见身后正急速逼近的影子——那几个人骑了摩托车,这东西再怎么都比自行车快得多。 路南柯骑着自行车往小路里扎。 爱漂亮又胆小的小骗子,平时可从不走这些小路,黑漆漆不说,还很可能会滚到沟里。 但这会儿逃命重要,路南柯见路就钻见弯就拐,身后摩托车的轰鸣声时远时近,始终都甩不干净。 叫骂声也追上来了,那些人要用麻绳把他捆起来,拧断他的胳膊跟腿,敲碎他的脑袋。 路南柯不想现在死,更不想被拧断胳膊腿、敲碎脑袋。 万一真这么惨,意识到了槐中世界都是碎的,还得每天拼起来,用胶粘好再补色。 小骗子可是深知这有多麻烦——毕竟他现在就已经开始褪色了。 他把车骑得太快了,一直在流汗,汗水把头发的金栗色泡成了浅栗色,风里都是金盏花清甜微苦的香气。 眼看自行车就要撞上一块潜伏在路边的大黑石头,路南柯情急之下,只能用力一拧车头,连人带车扎进了沟里。 槐花蜜的罐子清脆响了最后一声,四分五裂。 路南柯匆忙伸手去捞,可他的手还太小了,水流太急,什么都没能捞到。 这不是沟,是条很干净的小溪,甜甜的槐花蜜掺进冰冰凉凉的水里,一路向着不知方向的下游流走了。 路南柯坐在溪水里。 摩托车的怒吼声停下来,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影步步逼近,漆黑的影子甚至已经投在倒映着月光的水面上。 可人影没再过来——那些人像是完全没看见他,一边怒声叫骂一边用手电四处乱晃,往别处搜过去。 路南柯愣了一会儿,回过头才发现,自己竟然运气好到没头没脑地随便一摔,就摔进了一棵槐树。 小骗子对这一带的槐树分布了如指掌,从不记得哪条小溪边上有槐树。 ……但不论怎么说,能脱险就是好事。 路南柯探出一个小脑袋,警惕地东张西望,趁没人注意,又一把薅住自己的宝贝自行车,也拉回了槐中世界。 命悬一线惊险脱险,福大命大的小骗子安抚好自行车的情绪,腿一软,又仰头倒进那条冰冰凉凉的小溪。 他就那么躺在没过身体的溪水里,张开手臂大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摔出的伤口已经流不出血了,慢慢往外渗着半透明的汁液,路南柯给它们起名叫“眼泪。” 在这儿什么人都没有了。 小骗子谁也不用骗,对着月亮说实话。 “好疼啊。”路南柯轻轻叹气,他倒在水里,脸上还是很漂亮的笑,弯着眼睛小声说,“唉,唉,今天可真是倒霉到家啦。” 小骗子努力骗自己,不去摸胸口摔碎了的风铃。 他本来想把风铃当礼物,送给被他骗得好惨、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孩疼,苦哈哈骑着自行车一路上坡载他回家的大肥羊先生的。 小骗子摇头唏嘘:“大肥羊先生可真倒霉。” 这盏风铃可漂亮了,是他走遍好多个集市和商铺,才挑中的手工风铃,用玻璃做成了一串槐花。 就这么一盏,摔碎就没了。 “唉,这我可就没办法啦。”小骗子摇头晃脑,替没收到礼物的大肥羊先生遗憾,“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 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又是意外来了这个世界,又是被他骗——本来要是运气好一点点的话,良心发作的小骗子可是要把那罐槐花蜜送给他们家真小孩吃的。 结果也摔碎了,全喂给小溪喝了,礼物也摔碎了,小骗子也不打算回家了。 小骗子揉着摔破的地方,唉声叹气地站起来,低头看自己倒映在水里的影子。 漂漂亮亮的小骗子没有了。 他头发的颜色全掉了,衣服因为钻小巷子弄得乱七八糟,两个膝盖疼得站都站不稳。 技艺高超的小骗子,可不会在这种狼狈的状况下回去,但凡那个意识稍微不迷糊一点点,就能看出他不是自家的小孩嘛。 路南柯把风铃埋进小溪的砂石里,用石头搭了一个小小的墓。 他听见有人过来,立刻一头钻进芦苇丛。 …… 有几个意识拎着木棍,来保护可能被寻仇的小信使——他们在回家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槐树外面大声叫骂了。 他们怕行侠仗义的小信使被人打击报复,双拳难敌四手,在外面吃亏。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路南柯藏得更深,小声反驳:“我才不会吃亏。” 他不需要被别人保护,他保护这个世界,他是槐树的枝条,是槐中世界的守门人。 骄傲的小信使不需要被保护。 他是罩着这一片的小槐树,这里不需要新信使接替。 暂时还不需要,在他的最后一片叶子掉落,再也发不出新芽之前。 …… 又有人过来,是被红桃K拉来的。 因为一直没联系上路南柯,红桃K担心他被大骗子给骗钱骗人骗心骗树,总之技不如人,叫人家一哄就给骗走了。 “必不可能!”路南柯往更深处藏进去,决定生红桃K五分钟的气,“明明是我更在行啦!” 小骗子可决不能这么狼狈地亮相,他抱着膝盖藏在芦苇深处,脱下外套罩住头发,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 再说大肥羊先生一看就不是骗子——哪有那么淳朴那么没心眼的骗子! 况且他也已经提高一千倍警惕了! 但凡对方对他好得超乎寻常,好到让小骗子觉得不对劲,路南柯都会立刻拉响警报。 要是没有这点警惕心,哪能出来行骗四方。 不说别的,但凡刚才他被围堵,那位大肥羊先生“恰到好处”地出现,“大展身手”解救他于危难之中,路南柯势必拔腿就跑,跳上自行车逃之夭夭。 这才是骗人的计俩呢。 不是什么在他出门前给他带小零食、给他的自行车打气。 不是知道了他的电话,就一天发好多条短信问“电视机怎么开”、“迷路了怎么办”。 小骗子今天工作效率这么慢,就是因为忍不住低头一个劲地发短信。 路南柯可从没这么既沉稳又威风过,有条不紊地指导新来的大肥羊先生适应生活、找回家的路,差一点就得意忘形到扔下工作跑回去。 用红桃K的说法,他那个嘴都咧上天了。 ……想到这,本来都下定决心不回家的小骗子,就又有点动摇。 万一大肥羊先生真那么实心眼,就一直在阳台等他——不不,等他家的小孩呢? 他家的小孩可不在这儿。 今天能回家的,只有一个狼狈到连颜色都没有了的小骗子。 小骗子还不敢回去。 小骗子不敢回家,小骗子现在太糟糕了。 礼物没有了,槐花蜜也没有了,身上湿漉漉脏兮兮。 没有金盏花和太阳,他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棵在等着死掉的小树。 路南柯罩着衣服,倒在芦苇荡的深处,睁着眼睛看月亮,纠结地长叹一口气。 …… 又有人来了。 路南柯想往比深处更深的地方躲,却不小心发出了一点声音。 手电筒的光亮向这边打了下,来人涉水过来,停在芦苇荡边:“您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小骗子的身体僵了下。 他愣了几秒钟,清了清嗓子,迅速相当警惕地换了种声音:“谁呀?有事吗?” “我来找我的孩子。”涉水走过来的人说,“天很黑了,他还没有放学回家。” 小骗子粗着嗓子说:“哦,哦,别找啦。” “他应该是跑出去玩了。”小骗子说,“我们这的孩子经常跑出去玩,一出去就玩一宿的。” 他们其实离得很近,近到小骗子不得不尽力向后躲,靠在最深的芦苇里,才能把自己遮住。 涉水过来的人腿上有伤,合金手杖在溪水里不那么好用,滑了一下,身形就跟着一晃。 小骗子的心脏简直仿佛也跟着那么一晃:“别过来!这里水很冷。” 他差一点就忘了掩盖声音,幸好那人也并没继续靠近,只是听话地站在了原地。 槐中世界,新来的意识总是很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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