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注定无法达成、执念注定无法消解的意识,会变成“魇”。 魇如同厉鬼、如同怨魂,天然就会吸引强烈的不甘与扭曲的憎恶。 这些附着上来的怨念会把魇变得黑气缭绕、面目模糊,混混沌沌只剩执念,受怨憎驱使,犯下无数恶行。 就比如他们刚进入槐中世界时,杀向他们的那只小灰鸭变成的魇——倘若不是遇到了专业对口、曾经顺手考过S级专业超度证的穆瑜,那只魇就会扭断他们的胳膊和腿,再剖开背寻找翅膀。 到了这一步,魇做的恶已经并非本意。 它们就像是吸附了所有污浊恨意的集合体,只会用伤害来发泄所受伤害的痛苦。 ……但也有一些,相对,有点特殊的情况。 比如变成了魇的漂亮小骗子。 小骗子变成了大黑影。 小骗子哭蒙了。 变成魇的小骗子躲在家里不出门,哭了九九八十一天,长成了一颗大黑球,依然一个人都没顾得上去害。 大槐树不论怎么都哄不好,哪怕所有槐树统一口径,全说大黑球就是很漂亮也不行。 负责S32世界意志的大槐树只能带着一大筐槐花,跑去穿书局上上下下地送礼,问能不能把我们一棵小槐树登记成反派……听说你们有个很厉害的任务者,专门收反派崽回家养。 “他差一点就是反派了,就差一点,通融一下就行。” 大槐树好声好气地求人办事:“他的心只要稍微硬一点点,就一定会去害人了。” 路南柯一个人冷冷清清,死在离家很远、没人知道的地方。 他是忽然从两个世界消失的,槐中世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外面的世界也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意识们还以为小骗子是又跑出去骗人,过几天就回来,可等了三天、五天、一个星期,也没见小信使回来送信。 再也没有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小信使,戴着小软毡帽、穿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一边走一边唱着歌吆喝,叮铃铃地拨自行车清脆的铃铛,给他们送外面世界的信和快递。 意识无法离开槐中世界,槐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人,又托能飞得很远的鸟们去找。 有一天,一只燕子衔回来一片烧焦的、沾着血迹的树叶。 “有人盯上了他的树。”系统说,“因为路南柯的那棵小槐树,是唯一的一棵虽然没有了根,但还挣扎着勉强在活的树。” 路南柯每天都在计划自己要怎么死,但其实也只是计划,因为“信使”的出现原本就不是固定的。 万一他也变成出不去的意识,槐中世界里一大堆每天等着他送信、送快递,等着他帮忙给外面稍信的意识,就只能眼巴巴等着下一个信使来这里了。 被路南柯小心翼翼地拿稻草围上,棉花裹上,把断茬埋在土里每天浇水施肥的小槐树,还是叫有心人打了主意。 他能跑,但小槐树不能跑。 那些人利欲熏心,以为这棵槐树一定有什么特殊,当成木料做门,就能去往那个神秘的异界。 一直坚持自己“有必要立刻扔下小树就跑”、“绝不讲义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漂漂亮亮的先死”的小骗子,扔下最重要的自行车冲过去。 路南柯壮着胆子,张开手臂护着他的树:“不能的……你们不要再砍它了。” “不要砍它了。”小骗子的胆子其实很小,但还是发着抖说,“它会疼的,它真的会疼,它会哭的。” 那些人不予理会,绕着那棵小槐树打量,眼睛里冒着贪婪的精光。 路南柯其实有机会逃。 和“信使”伴生在人世间的小槐树,本来是为了给信使提供生机的。信使来往于两个世界,注定会消耗生机、影响寿命,伴生的槐树原本是为了给他们支持。 要想切断这种伴生,其实很简单。 路南柯只要下定决心,永远留在槐中世界,就不再需要这道门。 有槐中世界,“死亡”并不永远都是那么可怕的存在。 他本可以漂漂亮亮地睡着,然后变成槐中世界最潇洒的一个小骗子,虽然没有了信使的意识们难免会遗憾,但大家其实也早准备好了这一天。 有很多意识都没告诉路南柯,他们是想天天见小信使,才托他寄信送快递的。 他们喜欢一个推着自行车唱着歌的小骗子,喜欢看他打个响指变出来玫瑰花,喜欢看他优雅地行脱帽礼,也喜欢看他像个孩子那样得意地蹦蹦跳跳。 他们不介意路南柯不做信使。 很多人问路南柯“什么时候回家”,意思其实是“什么时候回来,不要出去乱跑啦”。 路南柯抱着他的小槐树,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 他来不及去拿他的自行车了,只能凭着两条腿跑。 他被那些人抓住,踹倒在地上,有人试图把他的手扒开,有人去抢树。 小槐树哗啦啦地拼命摇晃干枯的枝条,要打开门,把路南柯送进那个最安全、最好、最舒服的槐中世界。 “不能开门。”路南柯大口喘着粗气说,“不能,不能开门。” 槐中世界的绝对机密,是作为一棵树,绝对不能在临死的时候开门。 一棵槐树,如果在打开门的时候被砍断劈碎,每一块碎片,都会一直保持着“开门”的状态。 别有用心的贪婪者会利用这一特性,毁了槐树,毁了槐中世界。 路南柯死死抱着他的树。 路南柯死死按着那扇门,他护着他的树滚进沟里,然后又踉跄着爬起来,往更远的地方跑。 暴怒的恶徒放了一把火。 一棵树最害怕的大概就是火。 小槐树听话地不开门,在火光里发抖,路南柯把它往土下面埋。 小骗子已经狼狈到不行了,脸上黑一道灰一道,身上全是泥,抱着他的树在滚烫的火光和浓烟里往土下面埋:“别怕,别怕……这样能变化石。” 坚持遇到危险拔腿就跑、绝不讲义气、绝对要死得漂漂亮亮的小骗子,狼狈地死守着那个最好最安全的世界。 他是槐树的信使,不给坏人开门。 路南柯听说树埋在土里能变化石树,这样就能永远都不腐朽。 他不太知道具体怎么做,但只能这么安慰他的小槐树:“你不会死,我们藏进土里,把火躲过去。我们都得活着,你要活着,我要送信……” 小骗子嘴里没实话,路南柯其实最喜欢当信使了。 他哪舍得死啊,他最想做到的事,其实根本就是漂漂亮亮地活着。 他想送一辈子信,当一辈子编故事的小骗子,他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他要保护好他的小树,永远做槐树的枝条。 槐树的信使,其实就是枝条——从槐中世界探出来的,好奇触摸人世的枝条。 把阳光、雨露和风接进来,把新鲜空气和升腾的水汽送出去。 路南柯不想死,也不想离开小槐树,他要做枝条,他想活成一个老漂亮。 老到颤巍巍要靠拐杖进出两个世界了,就把胡子全编成最好看的麻花辫,靠在已经长得根深叶茂的大槐树底下,翘着脚吹着风美滋滋乘凉。 路南柯没力气刨土了,他摔在地上,把小槐树护在身底下,垂着头没了声音。 …… “是他太好了,他心太软了,他差一点就能当反派大BOSS的。” 大槐树急得一嘟噜一嘟噜开花,笨拙地努力解释:“本来应该是这样的:那棵小槐树没死透,又发出来一点芽,所以变成魇的阿路从小芽芽里出来了……” 本来该是这样的。 小槐树因为被小骗子压着,没有彻底烧焦,在第二年的春天,居然又发出来一点芽。 从芽孢里出来的魇,不停游荡在外面那个世界。 被萦绕的漆黑怨气和憎恶不甘裹着,每抓住一个人,被那团漆黑触碰的地方,都会迸出几颗滚烫的火星。 槐树们被火星溅到,就会迅速烧起来。 烧得焦黑的枝条不再好奇地触摸、温柔地探索人世,而是将碰到的人不由分说吞噬尽生机,拖进槐中世界,变成一具烧焦的枯骸。 ——本来该是这样的未来,槐中世界会毁于那些贪婪的恶徒,路南柯和他的小槐树就会成为新的反派大BOSS。 但变成魇的小骗子一醒过来就哭蒙了。 没顾得上游荡,也没顾得上抓人。 更没顾得上跑出去烧树。 到大槐树来贿赂穿书局为止,还没被哄好的小骗子还躲在家里哭,努力试图洗干净那些缭绕的黑气,一边哭一边往外飞火星。 大槐树有点紧张:“登记成反派大BOSS,是不是就会被当成崽崽领回去治伤,治好伤再抓回去,养成健健康康的参天大树?” “……”反派鉴定部门的负责AI抱着一大盆槐花,心情有点复杂:“怎,怎么说呢。” 大槐树赶紧又拿出一桶槐花蜜:“是不是还能选时间点?能选得靠前一点吗?他还没枯萎得那么厉害的时候。” 反派鉴定部门的负责AI含着一大勺蜂蜜,含含糊糊挪鼠标:“怎么说呢……” 大槐树努力争取:“能再前一点吗?对对,这里就不错!你看这个小叶子黄得多好看,我跟你说我们小漂亮啊……” 没有根的小树活不长,小骗子的身体一直都在衰弱。 到最后的那段时间,他其实已经快要走不动了,所以才不得不一直扶着自行车。 树是没办法帮树治伤的,大槐树听说当反派大BOSS就能被抓走治伤,所以才特别想让路南柯被判定成反派,为此薅秃了全体槐树今年开的花。 现在躲在家里哭的,不光有变成魇的小骗子,还有一堆惨痛变秃的大槐树了。 穿书局能挪动的时间节点有限,但还是在槐花蜜的争取下,一路挪到了能切入的最前一格。 漂亮的小骗子还能蹦蹦跳跳、能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还能和路过的意识挥手,把车铃拨得叮铃叮铃响,一边送信一边唱喜欢的歌。 …… 路南柯打了个激灵,倏地醒过来。 他好像做了个相当离谱的梦,梦里有好多大槐树用树枝拼命摇晃他,还想跟他说话。 小骗子吓得一出溜就醒了,拔腿就要跑,才发现自己还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他趴在大肥羊先生的背上。 回家的路好长,长到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完。 “睡好了吗?”大肥羊先生背后仿佛长了眼睛,温声说,“我们快到家了。” 路南柯火速揉搓自己的小卷毛和脸,变出一点清水,啪地拍在脸上。 奇耻大辱! 小骗子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竟然睡着了! “你的身体很弱,所以很容易就会觉得累。” 穆瑜把自行车在路边刹住,踩下脚蹬,绕回后座抱起路南柯:“你生病了吗?”
311 首页 上一页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