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发烧的那天晚上,导师先生给他讲,不上学不一定是坏孩子的时候。 ——先生给他讲,有一个哥哥,因为参加比赛会缺课,但上课专心不走神,所以能拿小红花。 还有一个哥哥,经常不上学,但一个人就能保护一家孤儿院。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哥哥了。 他有哥哥了。 有些小机械师,明明已经超级冷静、超级坚强,一个人也敢操控大灰石头机器人和小机械狗保护老师。 但这个时候,眼泪模块好像又有点不听使唤,不停地往外漏水。 蒲云杉不停地用袖子擦防冻液,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整个人都红通通热乎乎,肩胛骨上的小烟花装置就没停过:“对、对不起,我太高兴啦。” “我太高兴啦。”他小声说,“我走了好远……我以为我找不到了。” 一棵长坏了的、乱糟糟的小机械树,走遍了整个海洋,问所有见到的生灵和机械造物,能不能做他的哥哥。 小机械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找哥哥,如果还记得的话,就会把话说得更清楚。 “我……我想家,我想回家。” 蒲云杉哭着说:“我想哥哥接我回家。” 他哭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委屈,他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明明他只觉得高兴,可就是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胸口大哭。 灰扑扑的小影子。 站在家门口、站在马路中央、站在每一个辨不清方向迷路的路口。 躺在教学楼的窗户碎掉的玻璃上,躺在擂台边缘的血泊里,躺在白亮的无影灯下。 站在看不到人的海面上,四周是攻击他的舰队,激烈的炮火不停轰在他身上,撕裂的机械零件不停地落进海里。 蒲云杉对“哥哥”的认知并非固定的某个人——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没见过任何亲人、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巨大别墅里的小朋友,就像是一只小蜗牛,笨拙地追着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他以为这个连接叫“哥哥”,以为只要乖,哥哥就会来接他。 他不知道这个连接有一天会撕掉他的壳,他努力打扮得漂漂亮亮、擦得干干净净的壳,告诉他只要做出这点牺牲,就能让他学会飞。 小蜗牛学不会飞,小蜗牛没有了壳,只会变成灰色的影子。 “哥哥。”小影子把自己乖乖地蜷起来,告诉自己不要哭,自己哄自己,“哥哥来接我,我们回家,回家。” 他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家。 他只是想,或许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不那么冷、可以很暖和。 在那个暖和的地方,他不用怕疼和添乱,可以放心地看书、吃饭和睡觉,睡觉之前可以痛痛快快地打滚。 他见过很多个晚上,星光闪闪,月亮圆圆。 月亮底下,长得乱糟糟、歪七扭八的小机械树,影子原来也只有那么一小点。 一小点影子蜷在月亮的光里。 那光明明那么亮,让人以为,仿佛会有一点点温度。 水里的冷月慢慢渗出白霜。 “不要睡着,不睡着。”小灰影的声音越来越低,藏在金属球里的心脏组织,越来越像一颗小灰石头,“哥哥……” …… 一只机甲的盔甲手按在他的头顶。 蒲云杉倏地醒过来。 他的眼泪还在噼里啪啦地掉,怎么都停不住。 幸好地上有排水渠,可以直接排进大海,不会发洪水。 他被大野狼哥哥扛着,跑到了足有两米高的雪团哥哥面前——学习成绩非常好的小机械师,只用十秒钟时间就牢牢记住了,两个哥哥叫“Ice-white snow ball”和“Blood-red wild wolf”,还有被省略的中间名“big”。 翻译过来就是冰白大雪团和血红大野狼。 听到这两个名字,从来都循规蹈矩超级乖,上课的时候都只把两只手叠放在桌上、两只脚碰不到地也要坐得笔直的好学生蒲云杉,彻彻底底被酷懵了。 不远处刚刚赶来,正攥着纯棉小手帕自己擦自己的系统:“……” 系统隐约生出不太祥的预感:“宿、宿主。” “这是个很重要的机会。”大机械师导师再次心软,和它讨论,“云杉第一次有机会决定自己的归属。” 系统:“…………” 怎么说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记错了,没来由的,系统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当然……暂时的重点还不是这个。 重点暂时还是,他们的小云杉树,第一次有机会决定自己的归属。 连系统也没有打断,只是被金刚小蝴蝶扯着,一起飞过去哄新回家的乖弟弟。 超级炫酷的两米高黑金崽崽变形金刚,单膝屈起,蹲下来,掌心的磁悬浮模块亮起金光,托起足足一整块奶糖。 “哭嘛,哭嘛。”大野狼抱着弟弟晃,“不要紧的,你这也太辛苦了,值得哭到好大声。” “你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找了这么久的家跟哥哥,还叫人给骗了,到现在才找对人跟地方。” 大野狼刮他鼻梁:“你是不是不识路?” 小领航员忙手忙脚地不停擦眼泪,连忙摇头,举起手保证:“我现在识路啦!我绝对不会认错了。” 黑金崽崽变形金刚沉稳地朝他竖大拇指,刚生拆了几台机甲的机械手已经用眼泪水洗过,灵巧地剥开糖纸,塞进小领航员嘴里。 蒲云杉被甜得一激灵,整个人腾地红成一团,想要用力鞠躬道谢,却被大野狼哥哥笑着勒住肩膀。 “傻小子。”闻枫燃的胳膊搭着他的肩,蹲下来侧过头,“告诉你个秘密。” 闻枫燃超级神秘地压低声音,让他把耳朵凑过来:“跟哥哥是不说谢谢的。” 蒲云杉睁大了眼睛。 黑金崽崽变形金刚继续沉稳竖大拇指,以示赞同,惜字如金:“对。” “对的!对的!”机械蜻蜓也跟着拍小机械师脑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秘密,蒲云杉,你是要当伟大的机械师的,你一定仔细想……” 系统的嘱咐还没说完,不远处忽然轰隆一声震响。 几个孩子纷纷抬头,在一片看不清人影的烟尘里,面色倏地巨变。 ……一只安装了自动引爆装置的机械昆虫,撞毁了穆瑜停在那里的飞行器。 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只闪着红光的机械昆虫,正悬浮在四周。 那些诡异不祥的红光透过烟尘,一亮一灭,把隐约人影围在当中。 穆瑜并没受伤,老师尚且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跌在他身后,躲过一劫。 有数条格外坚韧、一看就是在烂泥巴里痛痛快快长大的凌霄花藤,从穆瑜的口袋里飞出来,二话不说一通本垒打抡开了乱飞的残骸。 红通通的硕大凌霄花张开嘴,露出两排小尖牙,低头看着面如土色的虞执。 系统手忙脚乱地按完了这个拦那个,好不容易把一串比之前又多了颗小糖枣的糖葫芦按住:“宿主!” 穆瑜在意识里回答:“很好,放心。” 系统松了口气:“我们要让大机械树扔人吗!” 在场的所有人里,系统其实是最不急的——毕竟以穆瑜的任务者级别,即使是随手画个方框,也有一万种办法碾碎这条异想天开的排水渠。 让凌霄花吃了这丫算是不那么好的下策,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种人究竟是什么成分,凌霄花吃了会不会吃坏肚子。 更不要说,穆瑜甚至还很清楚,怎么拉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所以,甚至可以直接让时间暂停,捡走所有装了引爆装置的机械昆虫,再拎起虞执交给机械树。 ——小学门口原本就是“禁区”之一。 因为在这里有很多孩子,有很多完全没办法保护自己、必须要足够安全的环境,才能顺利长大成人的孩子。 在这里做出危险举动,不论是不是成年人,都将予以最为严厉的处罚。 “不急。”穆瑜说,“等一下再扔。” 系统愣了愣:“为什么?” 穆瑜:“怎么说呢。” ……因为营救行动确实有点酷过头了。 虽然过了十九岁生日,但的确认为叛逆期很酷的大机械师导师,沉稳地把自己一个人的时间线又向回拉了二十几天。 穆瑜提醒系统:“我们的小朋友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系统:“!!!” 刚才还按着一串糖葫芦的隐形棉花糖连忙回头,才发现三个小兄弟才第一次合作,就已经格外默契地打配合,展开了争分夺秒的紧急营救行动。 没什么机械昆虫能跟金刚小蝴蝶比灵巧,穆雪团选手最近杀得儿童组遍地狼烟,滑联甚至在正式考虑提前让他升组,这一决策又引起了少年组的激烈反响。 近于透明的翅膀轻盈灵巧,穿梭在机械昆虫间、关掉引爆开关这种工作,对精通花滑的小蝴蝶来说,轻松流畅得几乎像是一场表演。 因为是和遥控玩具车一个操控逻辑,所以闻枫燃迅速学会并上手了大灰石头机器人的遥控器,正把大灰石头滴溜溜转到飞起。 什么都能吃、主要攻击方式是不停吃石头跳起来撞人的大灰石头机器人,恰好能吃掉被金刚小蝴蝶关掉引爆开关的机械昆虫。 戴着护目镜的小机械师坐在变形金刚的怀里,用磁悬浮手掌当工作台,埋头拆卸引爆开关、彻底销毁这些危险品。 这一整条流水线的效率高到不可思议。 这一会儿的功夫,借着烟尘的掩饰,那些红灯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稀疏了不少。 老师虽然不明就里,但在穆瑜的提示下,也毅然加入营救小分队,咬牙站了起来,负责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即使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老师也实在想问清楚:“虞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儿都是孩子!” “我没想伤人!”虞执盯着穆瑜,他的脸色已经泛青,神色有些癫狂,“我只想让他放过我,要么给我陪葬……我一辈子都叫他毁了!” 看到那个克兰少爷昏迷不醒,虞执就知道自己完了。 虞执是清楚这些人有多没道德底线、为了发泄能做出什么事来的。 今天从这里回去,不只是他们会制造一场他没法自辩的抄袭事件,让虞执被灰溜溜赶出机械学院这么简单——他们是真的不拿人当人。 虞执猜得到,他们会让机械獒撕咬他取乐,对外只说是场意外,再给他换一副机械身体,叫他永远当他们的仆人。 “他把我赶出别墅,让我跟蒲家断绝关系,让我赔得倾家荡产,我都能忍!” 虞执咬牙:“因为我知道我还能往上爬,我还有未来,只要我够拼命,我就能爬到没人能看不起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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