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碰了碰他的机械手:“这里疼,对吗?我看到这里伤得很厉害。” “受了这么深的伤,不论什么人都会疼到大喊大叫、满地打滚的。” 春风走的地方非常多,见多识广,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很可信:“你忍住了没哭吗?真是棵勇敢的小树。” 蒲云杉的眼泪刷地涌出来:“对,对的。” 他把丑陋的机械手往身后藏,他其实应该一直戴手套的,但手套用来和小狗玩衔取游戏了。 春风不急着让他把手交给自己,只是拿出几种不同的款式,问他喜欢哪一种。 蒲云杉啪嗒啪嗒掉着眼泪,都忍不住被“居然还可以选款式的手”酷到忘了难过:“!!” 蒲云杉用力揉眼睛:“这——这些都是我可以换的机械手吗?” “是啊。”春风告诉他,“这个还有一键变形技能。” 蒲云杉:“!!!” 蒲云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手一按按钮,就快速拆解变形,变成了所有机械师都梦寐以求的工具组合。 电动小螺丝刀神气地嗡嗡转,小钳子和小扳手神气地咔咔响,而且都不需要意识来操纵。 这些机械手,都是由传感器来捕捉肌电信号,再通过控制电路处理。 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再加一个小声学元件,把它进一步升级成声控的。 “也就是说,只要小机械师蒲云杉大喊一声:开始工作,它就会立刻变身。” 春风解释:“它会记录下你的声纹,声纹具有唯一性。除了你,任何人都无法操控。” 小机械师蒲云杉已经被酷到不会哭了:“……” “我,我想要声控的!”蒲云杉努力举起机械手,“辛苦您了!请问我可以付给您什么报酬?” “给我你的一片叶子吧。”春风说,“你先努力长大、努力生根发芽,等你变成一棵很高大的树,就送给我一片叶子。” 蒲云杉睁大了眼睛。 没有一棵树会认为这种报酬昂贵——对一棵树来说,叶子是很重要,可最不缺的也就是叶子了。 可他不是一棵真正的树,他只是失控的013号小机械树,没有叶子。 “是吗?”春风有些惊讶,像是才听懂他说自己是“小机械树”,“可你是一棵健康的小云杉啊。” 蒲云杉:“!!!!” 蒲云杉连忙低头看自己,然后更加诧异地抬头。 他因为高烧而混乱的数据库逐渐恢复条理,一点一点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机械树、不是藏在小灰球里的小灰石头。 这也不是一场梦。 因为和他聊天的不是春风,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大人,是大机械师导师先生。 ……也或许是春风,因为他的胸口藏着一颗小苗苗,他是蒲云杉,也是一棵小云杉树。 所以大机械师导师先生的胸口说不定藏着一缕风,一缕最好的、最温柔最暖和的,可以把阴云都吹散开的风。 导师先生正坐在床边,借着小蜻蜓身上装着的探照灯,修理他的机械手。 已经完全不是之前的样子了——那只手变成了无敌炫酷的钛合金,是种有光泽的、清冷锋利的银灰色。 会一键变形、可以完全像正常的手一样通过肌电信号操控,同时还是声控的。 只要小机械师蒲云杉挽起袖子,告诉自己的机械手“我要工作啦”,就会立刻切换成叫所有机械师都羡慕到不行、说不定会连夜来偷走的工具套装。 穆瑜拧紧最后一颗小螺丝,迎上森林绿色的、清亮有光泽的眼睛,也透出笑意,对他说:“晚安。” 穆瑜把他的手放回去,摸摸小云杉树的脑袋:“最好不要在枕头里藏小螺丝钉,会划伤的。” 小机械师蒲云杉:“……” 液晶屏:_(Q口Q」∠)_ 机械蜻蜓爱莫能助,关掉自己的小灯泡,摇着头叹气:“唉,蒲云杉,唉,你发烧的时候一点都不像小机械师,你像个普通的小朋友。” 小机械师可不会干这么不专业的事,只有普通的小朋友才会在发烧的时候说胡话。 迷迷糊糊从枕头里往外一把接一把地掏螺丝钉,一定要和导师先生一起把螺丝钉当瓜子嗑,不嗑的话就满液晶屏都是“Q口Q”。 小朋友蒲云杉:“对,对不起!!!” 小灰石头特别好哄,发烧的时候就更好哄。因为看到自己现在还是38.9℃,所以就立刻相信了小蜻蜓的话,认为自己现在还是个普通的小朋友。 蒲云杉紧急打开数据库,搜索“普通的小朋友”。 他现在的数据库还有些混乱,所以不得不反复修改关键词,好让搜索结果变得精确。 蒲云杉坐在床边,低着头,紧急搜索“普通的小朋友要怎么做”。 接着再搜“普通的小朋友会哭吗”。 删掉,改成“普通的小朋友可不可以疼”。 小灰石头在这方面的数据库极为匮乏,搜索得格外专心,所以也完全没有发现,大机械师导师的手边有一个很不起眼的方框。 一只机械蜻蜓正在勤奋地往里灌资料,这些资料都悄然出现在小灰石头的搜索结果里,告诉他了一万次“可以疼”、一万次“可以哭”。 普通的小朋友不仅可以疼、可以哭,还可以放肆地痛痛快快哭个没完,完全不用一掉眼泪就憋回去。 普通的小朋友还可以在哭的时候,钻进最信任的怀抱里,把自己藏起来——普通的小朋友有权利不勇敢也不坚强,有权利暂时不去面对这个世界。 穆瑜已经从商城买好了退烧冲剂,调制成了白桃荔枝味,里面还有两块切好的哈密瓜、一把小纸伞。 蒲云杉乖乖喝完了导师先生递来的“晚安防冻液”。 穆瑜坐在床边,帮他一起扶着玻璃杯,等蒲云杉把最后一口药也大口喝完。 在起身之前,小朋友终于鼓起最后一点勇气,瘦弱的小胳膊颤巍巍抬起来,环住大机械师导师的肩膀。 “请问,我……我可以一晚上都不退烧吗?” 普通的小朋友蒲云杉小声问:“我想烧一个晚上,一晚上就够了。” 穆瑜画了个方框,帮他定住温度计显示的数字:“可以的。” 蒲云杉小口小口地喘气,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钻进导师先生怀里,说了实话:“哪里都疼,先生,哪里都很疼,对不起,我说了谎话,对不起。” 机械蜻蜓紧急疯狂往方框里扔一吨小纸条:普通的小朋友可以适当说一点点谎话,但要及时承认真相。 蒲云杉立刻及时承认:“我疼,先生,我很想哭。” 这种疼痛其实从蒲云杉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意识没有强度,也就意味着无法自愈,留下的所有伤痕都会刻印在意识里。 蒲云杉的疼痛来源于意识,疼痛的复苏其实是小灰石头的复苏导致的,变成灰石头的心脏的确不会再疼,但也不会再醒。 从噩梦里醒过来的时候,是会有一点疼的,但只要能彻底醒过来,就不会再被噩梦捉住了。 蒲云杉在今天晚上,第一次成功地保护了自己的别墅,保护了自己的家。 这其实是他感到疼的原因。 他发现自己被骗了,他发现自己明明可以做到。 有人骗了他,有人告诉他“只有你听话,别墅才能不被抢走”、“只有你忍耐,别墅才能不被抢走”、“只有你不去招惹那些大人物、被欺负了也不准还手,别墅才能不被抢走”。 “这就叫软弱!”机械蜻蜓大声说,“蒲云杉,蒲云杉,你还记得‘软弱的施暴’吗?” 小云杉树用力点头:“我记得!我记得,这是错误的。” “这是错误的。”小云杉树啪嗒啪嗒掉眼泪,大声告诉好朋友,“我被骗了。我没有保护好别墅,别墅被坏人欺负了。” 小蜻蜓和小狗也被坏人欺负了,都是因为他轻信了错误的逻辑。 最努力的小机械师是不可以有这种懈怠的。 但他今晚是普通的小朋友蒲云杉,所以他可以尽情地哭、可以原谅自己犯的错误:“是因为……因为我太小了,我才八岁。” “对啦,对啦!你终于想通了。”机械蜻蜓啪地抱住他,“你才八岁,过去的八年你都在别墅里,对不对?就像一台哪都去不了的小扫地机器人。” 机械蜻蜓问他:“你说,一台小扫地机器人,怎么能要求他辨别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变成战斗型大机甲去保卫别墅呢?” “你快问问最酷的大机械师导师先生。”机械蜻蜓趁着小朋友被哄迷糊,一挥翅膀,“我说的对不对?” 完全被哄迷糊了、咕咚咕咚掉眼泪的普通小朋友蒲云杉,下意识就抬头看导师先生。 穆瑜刚刚画完一个方框,摸摸小朋友的脑袋,迎上清澈的森林绿色眼睛:“对的。” ……说这话的时候,系统亲眼看见一个别墅内平平无奇的家用扫地机器人,瞬间炫酷变身六组激光炮的巨翼战斗型大机甲。 机甲其实还没扫完地,一手拎着笤帚一手拿着簸箕,穿着印有小云杉树图案的围裙,礼貌地拦在了一群侵入的不速之客面前。 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这种不太平其实在这两天就已经开始,因为有些名字已经被用来命名排水沟的人,被云杉别墅的真正主人驱逐除了别墅。 排水沟教会蒲云杉的方法是错误的——退让根本不会有终结,底线一旦动摇,就不能再被称之为底线。 “先忍一忍,等将来强大了再报复回去”这个道理本身的确具有可行性,但真正实施起来的做法,应当是在忍耐的同时暗中改造别墅。 这个世界的科技树是点到了这里的。既然一艘船可以飞,一棵机械树可以飞,那么一幢别墅没道理不能插上翅膀飞走。 想不到这个办法,是因为根本就没有真正在乎过别墅、没有把这里当成家。 不存在“我没办法”、不存在“必须把别墅交给他们”——倘若排水渠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保护蒲云杉、保护蒲家的财产和别墅,那就该带着蒲云杉和别墅走,这个世界的法律从不禁止流浪。 不是说必须要这么做、必须要这么选。 野心是没有错的,私欲也没有错,不舍得放弃打拼的成果、不舍得眼下触手可及的进身之阶和未来的坦途,这些都没错。 错在不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伪饰遮掩,不该把自己标榜得仿佛何等高尚,不该把一个孩子最珍贵的东西——甚至是这个最珍贵的好孩子,都填进欲望无敌的沟壑。 软弱的退让和妥协,才是吸引来秃鹫和鬣狗的味道。 从那一刻起,那个本该照顾小少爷的人所做的所有事,就都不能再称之为所谓“保护”。 而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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