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半分钟时间,穆瑜终于对帽子的形状堪堪满意,收回手低下头,恰好迎上小雪团的眼睛。 那双眼睛其实干净得过了头,过头到甚至有些空旷,像是平坦又空无一物的空白冰场,找不到什么情绪,只能反射出影子。 穆瑜低下头,和怀里的小雪团脸对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把燕隼往高托上去。 小家伙吓得“啊”了一声。 燕隼只是不理解语言和文字,不是不能出声。之所以习惯性保持沉默,只是因为燕溪听他像个小哑巴一样“啊啊”就厌烦,会把一堆冰块一块一块地塞进他嘴里。 燕隼没有把声音吞回去,他发现没有冰被塞进他的喉咙。 那双手温暖干燥,托住他的胸腹臂下,力道很柔和,稳稳把他举高。 视野忽然前所未有的变高,向下坠的力像是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安静的风。 燕隼慢慢睁大眼睛,低下头,没有疼和冷,他迎上很淡的笑意。 …… 系统出去搞了一圈情报,回来就看到宿主和小反派在玩举高高。 小反派的眼睛亮亮,鼻尖耳廓都红了,每次被举起来,就努力乍着胳膊扑棱扑棱,小声地“啊啊”。 穆瑜温声学他“啊”,偶尔把小家伙放下做点正事,忙完就回来,继续举着戳在原地一动不动张着胳膊等的小雪人表演原地起飞。 灶已经搭起来了,绿油油的野菜在开水里烫,石板上煎着切成薄片的五花肉,金亮的油花被煎得滋滋往外冒,蘑菇汤热乎乎地滚,一片引人吞口水的诱人香气。 系统差点就被口水淹了:“宿主,滋啦。” 穆瑜放下燕隼,拿了两个鸡蛋磕在滚热的石板上,搅散蛋黄,托付给小家伙盯着:“吃不吃蒜?” 系统完全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愣了两秒,激情贴地旋转三百六十度:“吃!!!” 穆瑜笑了笑,拿过一小把处理好的小根菜。 这是燕隼找回来的野菜。这种小根菜表面上像是草,其实鳞茎长得圆滚滚,和蒜从长相到口感都相似,又多出独属野菜的清香,很适合用来给刺嫩芽炒鸡蛋做配菜。 燕隼抱着膝盖,蹲成一小团,一动不动盯着石板,专注劲儿让系统怀疑那上面有朵看不见的花。 良久,他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轻轻揪了下穆瑜的衣摆,示意鸡蛋已经煎成了金黄。 穆瑜弯下腰教小家伙击了个掌,把煎好的五花肉加进蘑菇汤,借着煎出的油下拍碎的野蒜。 两道菜一起做,穆瑜依然游刃有余,还顾得上空出只手,把绕着自己转的小尾巴从乱蹦的油花里摘出来。另一边不停,抄熟的刺嫩芽和煎好的鸡蛋一起加进来。 嫩绿间点缀金黄,滋啦一声,香味瞬间侵略性极强地扩散开。 不远处的几个家庭都在用现有食材煮火锅。这种吃法原则上来说无功无过,完全能入口。但节目组只提供最基础的佐料和锅碗勺筷,清水加盐煮出来的东西,水准也很难比“入口”再高多少。 穆瑜已经带着燕隼折腾了半天,隔壁的家长们从头到尾目击野餐现场,总归还能克制得住。 隔壁小孩一个接一个,按不住地梗脖子探头,没完没了往这边看,已经快要馋哭了。 穆瑜给小雪团套上围兜,一大一小坐下来,暖暖和和挨在一块儿,一人一份刺嫩芽煎鸡蛋,以及一整锅热腾腾香喷喷的五花肉炖蘑菇。 ……好好一顿饭,吃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系统探望了一圈没滋没味啃水煮菜的五家人,高高兴兴回来,没心没肺炫蘑菇汤:“宿主,宿主。” 它才想起来问:“燕隼没有参加才艺展示环节,我们是哪里来的五花肉?” 穆瑜只是喜欢做饭,对吃饭的兴趣不大,这会儿已经结束了进食活动,正靠着棵树摆弄一小块木头。 听到系统的问题,穆瑜就停下动作,扬了下手里快做好的小飞侠勋章。 圆咕隆咚的一个小球,长着两只软乎乎的小翅膀。 穆瑜的右手里握着把刻刀,看起来只不过是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削,那一对小翅膀却分明活灵活现,边缘都修得平整光滑。 “蹦出来的。”穆瑜最后修了两刀,屈膝撑起身,“颁奖。” 小雪团不懂“颁奖”是什么,但显然非常喜欢这个长翅膀的小球,牢牢攥在手里,警惕地向四处张望。 相处到现在,燕隼已经能初步理解穆瑜的态度。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没关系”,就攥着小木头钻进树林,躲到一棵树后,闷头脱起了衣服。 系统往那边一扫描,小家伙攥着长翅膀的小木头,果然是要往机器猫卫衣的白色兜兜里藏。 大号外套被他抱在怀里,不舍得和其他衣服一样往地上放,再要低头掀口袋,动作就变得格外艰难。 边藏还边保持绝对警惕,忽然直起脖子四处张望的架势,跟个过冬囤坚果的小花栗鼠一样。 这一次,穆瑜没去打扰,只是调整了那一片区域的温度。 五花肉的确是燕隼蹦出来的。 只不过,既没通过节目组,也没有对外直播。 燕隼在冰上玩的时候,副导演还没来得及回去取摄像机。等对方扛着设备气喘吁吁跑回来,穆瑜已经举着小雪团玩了半天,一起钻木取火去了。 没有观众,燕隼却依然拿到了分数,不算高,但也绝不低。 刚好够换一小块五花肉。 系统刚弄清所谓的“打分”是怎么一回事,正往外掏情报,闻言有些愣怔:“燕隼从哪里拿到的分数?” “技术动作分。”穆瑜说,“不论是什么样的规则,都绕不过这部分逻辑。” 他不急着走,依旧站在原地,等着重新穿好衣服的燕隼跑回来。 小家伙跑得太快了,站定时还有一点喘,胸口一起一伏,手里紧紧捏着一摞树叶。 察觉到穆瑜的目光,那张小脸就开始泛红,往外套宽大的领口里藏进去。 穆瑜收到了一摞树叶的回礼。 不是一摞普通的树叶,是一摞大小、形状都相当完美的树叶。 每一片都没有瑕疵,连最小的虫眼也找不见,要一个人蹲在丛林深处的落叶堆里翻好久。 穆瑜接过树叶,蹲下来:“谢谢。” 燕隼听不懂,睁大眼睛,攥着袖口的手指泛白,紧张地看着他。 穆瑜把树叶仔细收好,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发,牵住燕隼的手。 一大一小踩着落叶慢悠悠走,穿过林间的斑驳日影,一起去节目组准备的住处。 …… 回去的路上,穆瑜接过系统的笔记本,简单给它讲了燕隼拿到的分数。 所谓的“技术动作分”,是花样滑冰这个项目自带的、无法绕过的基础规则。 要解释其实也很简单——直播所能得到的打分是主观分数。 专业技能的表现感染力强、观赏性好,能得到的分就高。 天赋如果实在不足,能做到彬彬有礼举止文雅,有不俗的谈吐,同样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如果都不行,在相处中表现得稳重得体,懂得关照其他人,也有机会落个不错的眼缘。 总归,不论“打分”的目的是什么,就像穆瑜过去参加过的各类综艺,想要拿到高分或是高票数,其实规律都大差不差。 ……但同时,也有一些项目,是存在无法被忽略和抹除的另一类分数的。 例如叫燕溪盯死燕隼,难以自控地生出恶念,日日夜夜恨不得毁掉对方的花滑。 点冰跳起来,能转三周就是能转三周,就是比只能转两圈就掉下来的厉害。 同样的跳跃,落地能流畅衔接下个动作,就是比落地后摔倒能得到的分数高。 能做出难度更高的动作,同样的动作能完成得更好,就意味着更厉害。 无所谓观众不观众,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如果燕隼在五岁的时候,能跳出其他五岁的孩子跳不出的高度、能做出其他同龄人都做不出的动作,那么他就是能拿到分数。 这就好比写一篇文章,众口难调,评判好坏优劣,多少要取决于阅读者的口味和喜好——但写数学题就不一样,加减乘除数字明确,标准答案就在那里。只要能算正确的结果,就能得分。 而花样滑冰这项运动,“有标准答案”的部分,又偏偏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我教了他几个动作,他的底子很好,学得很快。” 穆瑜问:“许家人为什么不带他去别处学花滑?” 这个问题的跳跃性有些大,系统加载了几秒钟,才联系上因果关系。 燕隼的养父母选择了庇护燕溪,雇佣余牧这个三流编剧来遮掩燕溪的恶念和暴行,姑且可以理解为他们并不把燕隼当自己的孩子。 但燕隼的亲生父母,在这十四年间,竟然也没有对孩子的境遇做出任何干涉。 但凡他们在某一个节点,选择把燕隼领回去,送去别的地方学花滑,甚至只是领回去做一个普通的孩子,结果或许都会完全不同。 “因为……”系统回答,“他们善良。” 穆瑜牵着燕隼,停在节目组新腾出的一间小院子前。 他翻出副导演给的钥匙,打开院门:“他们善良?” 系统也是刚偷的情报,回来以后就忙着干饭,还没来得及整理:“燕溪那个直播间的评论是这么说的……宿主,给。” 《起跑线》这档综艺采取直播模式,除了公放版,每个家庭也有自己的直播间,可以观看前几期的录像。 穆瑜带着燕隼在冰上玩的时候,系统去挖了燕溪那边的历史资料,又顺藤摸瓜,找到了不少有关燕隼这两对父母的内详。 ……从降生起,燕隼就卷入了一场人祸。 “他们这里用培育舱养孩子。”系统说,“正常情况下,营养配比科学,流程已经很完善。” 但再完善的流程,也难免发生意外。 某次操作中,工作人员出现失误,把两个新生儿放进了同一个培育舱,再察觉到出错已经是半个月后。 养料、氧气的输送统一都是定量供应,一份定额养不活两个婴儿。 等到发现的时候,培育舱内的一个孩子已经死亡,另一个也因为严重营养不良,明显发育迟缓。 一场悲剧,给两个家庭带来了抹不去的创伤。 “燕隼就是那个活下来的孩子。” 系统说:“他的身体比同龄人弱,脑发育受损,语言障碍,也是因为这个。” 燕隼的亲生父母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被告知自己的孩子活了下来、另一个孩子却因此夭折,几乎难以置信。 这对善良的夫妻满怀愧疚,不敢去见另外一对承受丧子之痛的父母,甚至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孩子。 就这样,燕隼被带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得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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