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普通人而言,精神病院总是充满怪诞与危险,恐惧是人之常情,但是那个新来的护士眼中却清清楚楚映透着对自己的恐惧。 她在害怕我。 零号翻过一页书,看见自己孱弱、苍白的手指,因为过于瘦弱,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心里的疑惑渐渐清晰,但是零号始终保持缄默。 * “好了,床单换好了,刚洗好的,上面还有股你喜欢的梅花香气,试试吧,一定能睡个好觉的。”护士长将床上最后一丝褶皱按平,同情地看着零号。 这个小姑娘没有家人,没有记忆,因此也失去了名字。 她始终安静呆在病房翻看一本没有字的书。 现在,白纸边缘都已经泛黄,被手指摩挲发皱,小姑娘却依旧专注。 她看着她,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谢谢。”零号挪到了床上,手上依旧拿着那本书,“出去的时候能帮我把门关上吗?” “当然可以。”护士长面带微笑,贴心为她关上了门。 精神病院这些年效益不行,上头的拨款越来越少,因此病人流失许多,能让零号一个人住一间房。 只是监控依旧是必不可少的。 这些被幻觉和癔症困扰的可怜人,总是会不时陷入癫狂之中,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 门被关上。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零号靠在床上,将书立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空白的纸面上一行字悄然浮现。 “你还有最后一次提问的机会。” 一个月前,书上开始出现文字,上面写着“关于你所疑惑的一切,我会为你解答,但是你只有三次提问机会。” 三次? 零号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是我的幻觉吗?” “不是。” 机会浪费得太轻易,零号选择按下心中的疑惑。 她是一个精神病人,这一点来自于医院的诊断报告,来自于周围人的反应,来自于自己眼中世界与他人的巨大不同。 但是零号总觉得自己精神没有问题。 她的世界充满逻辑与规律,只是和别人有那么一点点偏差而已。 而就在零号心里的疑惑与怀疑达到顶峰时,空白的书页上出现了文字。 就像是幻觉的升级版,亦或者真相的大门。 就在今天早上,零号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我这次能出院吗?” “不能。” 现在,零号问出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这是一个让她确定自己是否在经历一场幻觉,亦或者是一场骗局的问题。 她十分慎重。 “你能解出哥德巴赫猜想吗?”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不能造假的呢?又有什么东西是无论怎么逼迫也做不出来的呢? 零号脑海中只有一个答案——数学。 这东西不会就是不会,而且没有第二个答案可言。 空白纸面卡顿了一秒,没有如往常一样瞬间给出答案,它似乎也被零号的脑回路给震住了。 “哦,原来你也不会。”零号慢吞吞开口,准备合上书。 下一秒,空白的纸面上,一行行数学公式和英文字母正切地浮现。 直到最后一排,一行小字浮现。 ——我已经解出了这个问题,但是空白太小,写不下。 零号:“就这?” 空白纸颤抖起来,它被激怒了,身为堕化物的尊严熊熊燃烧起来。 数学公式有如机器打印上去一般,整齐而工整,充满逻辑与科学的美感,书页无风自然翻动,将解答过程不断往后推演。 虽然零号看不懂数学,但是她总觉得这是对的。 更何况,依照自己的菜鸡水平,根本无从写出这么庞大的数学公式。 人无法幻想出没有见过的事物。 所有的幻觉都只是对现有记忆的篡改和修剪。 * 公式推到最后,空白纸已经耗尽了力量,它颤抖着,纸页如同秋季枯黄的书页,一碰就破碎开来。 最后随着一声如同气球爆照的声响,整本书破碎开来,纷纷扬扬的碎纸充盈着整个房间,缓缓飘落。 护士长推开了门。 “你还好吗?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零号转头看向她,看着她断裂的头摇摇欲坠,随着走动而晃动,即将掉落下来。 “没事,我只是……”零号看着最后一片碎纸落在护士的肩头,但是她却无动于衷,仿佛看不见一样,“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有没有可能,疯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 护士长的头颅跌落下来,带着血液滚动,卡在了门边,然后又慢慢靠拢回身体周边,试图回归原位。 护士长的声音透着惊诧,“你在想些什么?你不是都快痊愈了吗?” “可是,我觉得我是对的。” 零号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看着自己的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因为常年见不到阳光,又因为营养缺乏,整个手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上面曾经插满留置针,以至于看不见血管,又逐渐恢复,却始终保持着瘦弱和无力。 零号将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按下,她想起了自己模糊的记忆,就像有人凭空截走了一段,想起了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实习护士,他们总是对自己充满好奇和恐惧,想起了无时无刻逃避不开的被窥伺感,想起了周围不断变化的怪物,那么真实又那么形象。 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那这个世界一定是场更为荒诞的梦境。 “我想,我该醒来了。” * 【滴滴滴滴,观测对象异常!梦境在坍塌,请尚未离开的观测者尽快脱离梦境!】 【警告!警告!仪器数值错乱么,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毁灭一切】 【副本评级错误!噩梦值已经超过现有最高数据!】 【噩梦坍塌进度即将达到百分之八十,尚未脱离梦境的人将被同化】 …… 零号透过破碎的墙面看向这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毁灭。 怪物脱离禁锢,在走廊狂奔,医生被尖锐物贯穿胸口,挂在墙面,病人快乐地跑出,尖叫跳舞。 而在混乱的中央,沈医生穿着一席白大褂,安静微笑。 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米的真空圈,无论是破碎的房屋还是乱窜的怪物都无法靠近。 他很快乐。 浅灰色的瞳孔里满是欣慰。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感应到零号的位置,潜入研究所,准备打碎梦境,但是零号的行动比他更快。 在梦境破碎之前,做梦的人先睁开了眼。 “不愧是被神灵选中的怪物啊。” * 零号没有看他,她抬头,透过正在坍塌的房屋看向了梦境之外。 研究员的身影出现在梦境入口处,他在发现入侵者的第一时间就跳入了梦境之中。 没有防护服,也没有保护措施。 即使是A级觉醒者的身体也难以承受扑面而来的噩梦浓度。 随着下坠,研究员的身体飞快地经历变异,脸上的鳞片密密麻麻合拢,覆盖住了整张脸,尾椎骨处,粗壮的尾巴蹿出,双腿却依旧维持着人类的样子。 “愚蠢的人类。”沈医生眸光深沉,他讨厌有人在这种大团圆的时刻来进行打扰。 阴影之中,黑色的触手从背后刺入研究员的身体,又从胸前探出,鲜血喷涌而出,就像盛开的红色花朵。 就算是变异后的人类,在他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血滴答滴答流下来。 零号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她正好对着研究员的眼睛,哪怕异变度达到百分之百,他依旧有一双人类的眼睛,里面残留着某些说不出的情绪。 “你杀了他?” “他们囚禁了你。” 血流到脚下,零号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血流的轨迹,“我不喜欢。” “你被人类影响太深。” 沈医生往前走了一步,他身上的白大褂依旧纤尘不染,金丝眼镜稳稳架在脸上,就算整个世界坍塌,烟尘弥漫,他依旧能保持优雅。 “我……”研究员没死,或者说他站在死亡的门槛上,但还没有踏进去,被刺穿的心脏正在缓慢停止跳动,但是他的大脑却依旧维持着最后的运转,“指令……” ——轰! 梦境彻底破碎,连带着整个科研所一起颤动起来。 沈医生还是低估了初代研究员的魄力,他们是立了生死状来到地表进行研究的第一批,早就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人造噩梦副本内关押着太多怪物,一旦逃逸出去,将会是一场灾难性的事变。 虽然每一次的科学进步总是伴随着危险,但是他们会是危险来临前最后一堵墙。 当噩梦被打碎,怪物开始逃逸之时,整个研究所将会开启自毁程序,沉入地底。 无论里面的人是否全部撤离。 * 触手被收回。 研究员从天花板跌落至零号的脚边。 最后一丝异变完成,研究员的腿被深黑色的鳞片包裹,尖锐的指甲从肉里长出,他获得了更强的力量,却也失去了成为一个人的根本。 他将沦为无意识的怪物,游走在自己奉献一切的地方,却再也想不起来为什么。本能控制住大脑,将一个年轻天才堕化,成为靠噩梦为食的怪物。 研究员的胸口正中央,是一个正在痊愈的贯穿性伤口,它正在缓慢愈合,却始终被一些东西阻挡在外,模糊的肉里白骨清晰可见。即使触手已经抽离,即使堕化物拥有强大的血肉再生能力,依旧无法完全复原他的伤口。 “我……” 研究员用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零号的腿。 “杀了我,求……你……” 他宁愿死掉,也不想变成怪物。 * 研究所的坍塌速度加快,整个建筑正在陷入地底,保护罩亦或者是摧毁罩无差别攻击地表上的建筑物,将一切都拖入地底,封印起来。 沈医生向零号伸出了手,“你该离开了。人类注定会为他们的愚昧与无知付出代价。” 但是零号没有看他,反而蹲下身子,抬起了研究员的头。 她认得他。 “林医生?” 虽然长得不太一样,但是零号依旧认出了面前的人。这是自己被送进精神病院后接触到的第一位医生,他温柔而有耐心,是个可爱的小熊玩偶,可惜才干了两年就因为生病离开医院,此后只是偶尔托人传达问候,但是小林医生是唯一一个会给零号庆祝生日的人。 现在看来,林医生确实生病了,他正在变成真正的怪物,以至于无法再进入医院。 每一个实习一段时间就离开的医生护士似乎都是如此,他们本来是正常人,顶着怪物的身体进入医院,却在一段时间后真的向着怪物转变,不得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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