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扯着裙角应了句,“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吧,别再落下病根儿,往后成了个跛子,谁还要你。” “若真因为奚大人的事成了跛子,倒也没什么可惜的,更没有什么难办,”他忽然背倚软枕,坐在那里轻笑起来,“奚小姐用后半辈子赔给我不就是了?” 听着似祝珣所讲的玩笑话,内里却是真心实意。 接二连三的记忆往复,他如今哪里还能仅将她当成从前那个跋扈的小辣椒。 再者,她的性情好似也没那么恶劣,过去,是他带着有色目珠看人,无视到她最为真实透彻的一面。 她自有她的独特可爱之处,这东西,无人可比拟。 贸然经得这般挑逗,奚昕然心跳急跳两拍,骤然抬眸瞧看他的目珠子,他语气玩笑,可一双黑目却透着真挚,让人无法忽略,更让人一时混淆他方才所言是出自真心还是无聊打趣。 若没记错,这样真挚灼热的目光是他头一回落在自己身上。 一时让奚昕然乱了阵脚,耳根子也不觉发烫起来,明明心慌意乱,却凭着本能回了一句:“想得美!” ...... 祝珣于宫中摔伤了腿的消息不胫而走,他不在,大理寺便没人主事,这使得一直关注这边消息的太子李业仁稍松了一口气,三皇子身边,唯有此人他最为忌惮,本来就觉着封禅一事是由三皇子李业宗从中给奚远怀寻的一个缓兵之计,这回祝珣一伤,案子再想查也查不出,待封禅一过,任是谁也保不住奚远怀的命。 于午时祝珣由四人抬着上了软轿,带着奚昕然一同去了私宅养伤。 私宅毕竟比不得祝府宽敞,好在人少安静,居于一处倒显偏僻,的确是养病疗伤最佳处地。 谁想一到了私宅,祝珣命人直接将他抬到了书房里,奚昕然也只得跟上。 入室后,他故意屏退房中所有人,只留了良启一个,奚昕然瞧他气色脸色倒不差,可他那腿伤也着实不能让人忽略了去,便开口问道:“你不回房躺着,身上带伤跑这里来做什么?” 祝珣瞧看着奚昕然,随之神秘笑笑,也不急着答,只问一侧良启:“七杀可回来了?” “公子,七杀才到。”良启道。 这几日七杀出门在外,奚昕然并不知他去向,但是先前祝珣说过,寻找阿量的事会由七杀过手,她脑子一转,眼珠子对上祝珣视线,只瞧祝珣似猜到了此刻她心头所想,同她慢眨了一下眼皮,以示认定她心思。 瞧出他面上一副果于自信的笑意,便知,这次七杀归来,定然不是无功而返。 果真,门声响动,七杀推门而入,他入室第一眼,便是瞧望向房中的奚昕然,这几日日头毒辣,一路赶回京风吹日晒,晒得他皮肤照离京时又黑了一度。 面上涂了一层薄汗,颇有些风仆之意。 下一刻,只瞧他自身后处扯入一只沉重麻袋,半推半丢的扔入房中。 到了奚昕然脚底时,她一眼发现那麻袋似是会动,不知里面是什么活物,奚昕然本能朝后退了两步,下意道:“这什么啊?” 收了自家少爷递过来的眼色,良启上前将麻袋封口解开,自里面探出一颗人头来。 麻袋里钻出来的人长发凌乱,脸脏衣污,因得是夏日里,身上透着一股子酸臭的汗味儿,离得老远都闻得见。 奚昕然眉头一皱,又朝一侧撤了半步,曲起指尖儿挡在鼻下。 良启一把将堵在那人口上的破布摘下,随之又将他凌乱的长发拨开,将露出脸来展给奚昕然。 稍一打量,随着奚昕然秀圆的眼皮缓缓撑大,声线也不觉提高了半分,带着错愕之情唤出:“阿量?” 她本知道七杀这次出门所作为何,但并未曾料到从前在府里也算干净的人如何变成了这副邋遢模样,与街头花子乞丐无异。 七杀向来是只动手鲜动口,所以一应皆由稍机灵些的良启开言说道:“三奶奶,七杀是从盛门关里将这个人寻到的,找到他时,他正混在花子堆儿里要出关。” “盛门关.......”此地她从未去过,却也耳闻,此关是当朝边境,毗邻别国,“你是想开这儿?” 若无亏心事作祟,谁愿背井离乡,阿量走的离奇,奚昕然之前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他既跑去了盛门关,更加印证了心里的猜测,毫不留情面道:“阿量,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爹,对不起奚府的事,所以才要非离开不可?甚至扮成花子?” 阿量在奚府里十几年,从前长相敦实,如今变得瘦骨嶙峋,再着一身破衣,更显凄惨可怜,可见,他这些日子过的也不怎么样。 那阿量只瞧了奚昕然一眼,便又垂下头默不发声,在奚昕然眼中,他连狡辩都不肯,这不是默认是什么? “真的是你?”奚昕然千想万想,也没料到一向老实巴交的人能做出这种事,她抬手指了阿量时,显然整个人气的颤抖,“你和我爹入狱的事有所关联是不是?” 她脾气急,应承不得事,祝珣坐在椅上抬眼瞧她,随之又看向阿量,低沉的嗓音带着几许威吓,“阿量,你既想要混出盛门关去,就说明本朝天广地宽,却没了你所容身之地,此时,此地,便是你生的最后机会,你还不肯说吗?” 面对祝珣言说威吓,那阿量似并不在乎,他只自顾坐在地上静坐沉默,一言不发。 这种滚刀肉最是恨人,气得奚昕然抡起拳头便要上去痛砸一顿,却被祝珣及时拦住。 祝珣坐于一侧,一手扯住她的腕子将人拉到近身,小声提醒道:“莫急。” 只瞧她气的脸色通红,一口粗气压下,拳头却始终未放。 良久沉默过后,那坐于地上死了一般的阿量终于抬眼,再次看向奚昕然,开口第一句却是:“大小姐,对不住。” 这便更加印证了奚昕然心中的想法。 青楼伤人一案,的确与他有关。 阿量的证词与奚远怀的证词出入巨大,几乎可以说是直接影响了此案走向,于祝珣心中,后查验的种种,更加倾向阿量或与旁人串供,做了伪证。 “你是不是在我爹杀人案中做了伪证?”奚昕然不打弯,直接问。 “不错,是我。”阿量直认。 早知结果,可一经他亲口承认,才更使人觉得心寒,只听奚昕然冷笑一声,“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在奚府待了这么多年,我奚家人可有何时苛待过你?我爹可有哪处对不起你?” 她气的颤抖更加剧烈,一只腕子被攥在祝珣手中,祝珣更是感知明显。 知她素来心性火急,这般还是头一回,可见气极。 奚昕然所讲,在阿量听来似笑话一般,只见他反而是冷哼一声,随后又道:“奚家无人对不起我,可奚家人愧对栾月。” “栾嫂?”栾月这名字乍一听耳生,细细想来方明觉,栾月便是栾嫂。府中人平日多唤她栾嫂,很少有人提及本名,只这姓氏特别,仅说一次,奚昕然便记到现在。 “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骨肉。”讲到此处,一向平静自持的阿量用力闭了眼,两行热泪自眼中滑下,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日回府便听到栾月被人逼的跳井的消息,他心若绞杀,却无能为力,再睁眼,眼中平和尽散,带着无限的怨念,“是奚家的人逼死了她,偌大的奚府,却无人给她一个公道!” 当初栾嫂是被尖酸刻薄的孙姨娘逼的自尽,直到后来孙姨娘每每提起栾嫂一事,也不曾有过悔过之心,还反复提及她偷人一说,着实可恨。 这是事实,奚昕然自己也承认,再一想父亲于此事上的处理,的确也不光彩,只顾熄事宁人,对孙姨娘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一种纵容。 现下,奚昕然总算明白过来此事中的因果,想是这两个人私下里定了终身,却还因某种原因未提婚嫁,栾嫂死于非命,阿量心中有怨气也是应当。 “我爹在这件事上处理的确欠妥,可说到底,逼死栾嫂的也不是我爹,是孙姨娘,你既要报复,为何不去寻孙姨娘,反而要害我爹呢?” “那姓孙的是该死,可奚大人也可恨,”想到事关奚府任何一人,阿量眼底便似燃着一柱火,“我一恨那姓孙的逼死她侮辱她,二恨奚大人只将她的死,归于倒霉,私下与我讲说此事,无一点悔心,却怨她为何死在府中不守妇道种种,还要害他事若传出,恐污了清名.......” “他们是官家人,就可以随意侮辱践踏旁人吗?栾月做错了什么?死了还要被人讲说是怀了野种,说她不守妇道!” “我家中有未婚妻,可自来了奚府,我就喜欢栾月,我知栾月也喜欢我,却因得我家中所定亲事,还有她年长我几岁,怕旁人说闲话,坏了我名声,便不肯嫁给我,后知她怀了我的孩子,本意我想的是,与家中亲事散了之后便娶她进门,谁知未等事情办妥,就被逼死了。” “她死的这般冤屈,非但无人替她伸冤,奚大人还有意将此事压下,逼死她的人在你爹的庇护下毫发无伤,我怎能不恨!” 阿量越说心情越发激动,眼眶腥红似要吃人一般,看着奚昕然由先前的气愤至极,变成了心惊肉跳。 那阿量粗喘两口气,双拳紧握,“只恨那姓孙的狡猾,还未等到我找她算账,她就先跑了!” “呵呵,不过,她那点儿脚力,能跑到哪去。” 听话听音,奚昕然自他这话中听出了些旁的意思,眉梢一提,“莫非你知道孙姨娘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杀了。”这两个字他讲的无比干脆,眼中的痛快之意,仍犹在目,“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瞒的,那日自大理寺出来之后,我哪也没去,一直在奚府外蹲守,我就想着寻了机会宰了她,倒不想这么快,她自己送上门来了。夜半三更带着她的女儿跑出府去,坐了软轿出城......” 夜里因怕遇上城中巡查官兵,四人抬的软轿不敢走的太快,走走停停躲着人,所以以阿量的脚力,跟上并不是难事。 到了城围,几乎到了天快亮时,这母女二人便出了城去,才出城没多久,行到偏僻处,便被阿量堵住去路。 两个娇弱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他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杀猪刀,刀刀捅在孙姨娘的要害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很快她便断了气,倒在血泊当中,死后尸体被他丢在了一口枯井之中。 那些日子几乎天天下雨,城外少人,一场透地的大雨落下,将那血迹冲刷的干干净净。 祝珣听得这些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因这种事他见得多,听的也多,却只瞧奚昕然的脸色由红转白,手指也不觉攥上他的手掌,指甲重重抠在他手背上。 “我妹妹呢?”若细听不难见,奚昕然的声线中隐隐带着颤,孙姨娘这样的人死了不可惜,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她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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