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巨大的城门口只留下一柄深深插在泥土里的长剑。 萧怀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谢春山的剑。 可长剑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为余下满地血迹深深陷入泥土中,好似曾经经过一场怎样激烈的鏖战。 萧怀舟推开顾亭安扶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往那柄本命剑身边走。 等他的手放到剑柄上的时候,才感觉平日里灵气充沛的本命剑,此刻竟如同一个死物一般,一点儿仙气也没有。 萧怀舟摸着剑柄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好像踩到了几枚坚硬的物体。 他弯下身,也不顾地上满是血污,莹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插入泥土中,指尖勾着断掉的铜钱线,翻找出了几枚染满血污和泥土的铜钱。 黄土之下掩埋的是一柄已经断裂一半的铜钱小剑,这个铜钱小剑萧怀舟曾经在谢春山身上见过。 那是他打赏给谢春山的铜钱。 他分明是为了羞辱谢春山,可是谢春山最后竟然将那些用来羞辱他的铜钱全都串成了小剑随身携带。 甚至还将其中一枚铜钱收敛了他生母的魂魄,以保持神魂不散。 谢春山做了那样多,那么努力的学着为自己如何去做一个凡人。 却最终还是人间留不住。 萧怀舟指尖捏着几枚染满血污的铜钱止不住颤抖。 他应该再对谢春山好一点,哪怕只是好一点点。 他在城门口待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无论太子如何派人把他带回去,亦或者是顾亭安把他扛回去。 第二日清晨,萧怀舟依旧会一个人悄然出现在城门口。 谢春山的本命剑插在地上,似乎已经生根发芽一般,无论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把那柄剑从泥土里拔出来。 萧怀舟就那样站在城门口,站在那柄剑旁守着他的本命剑。 似乎只要是他人不走,谢春山就还有可能会回来。 可是整整三天三夜,萧怀舟只能眼见着那柄剑逐渐失去所有的灵气,最后如同死物一般,一日较一日风化。 再多个十天半个月,也许会连这本命剑也跟随着谢春山羽化。 萧怀舟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谢春山会死。 就算只是抵御黑甲军,最多耗尽体力,多磕几粒药罢了。 所以他当时才会十分放心的让谢春山去抵挡黑甲军。 毕竟那是谢春山力所能及的事情啊。 直到故里祁终于一路奔波率着自己的兵马赶来了王都。 尽管此刻已经尘埃落定,但故里祁还是放心不下。 王都刚闹了一场,故里祁不会将兵马带进来,而是将东夷的兵马停在距离王都城二十里开外的地方,孤身一人前来王都。 他原本只是想来问问萧怀舟是否安好,因为这三日他都没有收到萧怀舟发来的信件,可前方传来的战报却有人同他说,说有个很重要的人战死了。 很重要的人,是东夷话里对大雍朝的翻译。 故里祁自然而然将这个很重要的人认为是萧怀舟。 可当他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很重要的人不是萧怀舟。 而是谢春山。 整个王都城的百姓都在说,谢道君战死了,以一人之身面对十万黑甲军,死的极其惨烈。 万箭穿心。 这些话这几日,萧怀舟听了已经不下数百遍。 从一开始的每听一次心中纠痛一次,再到后来,逐渐开始麻木,甚至有种听旁人故事的感觉。 分明那个故事里的主角是他十分在意着。 他却已经没有办法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任何的情绪。 不管是开心的还是平静的亦或是痛苦的。 太子跟他说,要是不开心就狠狠的哭一场,哭出来了,也许一切就会过去了。 可萧怀舟只觉得眼眶发涩,一点儿湿润的感觉也没有。 他很平静,平静到仿佛他的人生从未有谢春山的参与。 可却处处都是谢春山的影子。 “你为何要这般,谢春山若是已经死了,你就将他忘了好好过日子。” 故里祁跳下马,急匆匆往萧怀舟身边过来。 萧怀舟平日里面甚是爱干净,也从来不会穿脏污的衣袍,每日会洗面清洁,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永远是一个干净的春风少年。 可现在故里祁眼里看见的是什么,分明是一个憔悴不堪,失去了所有精气神的人。 若说今日的萧怀舟已经三十岁,怕是别人也不会否认。 可明明,他还是在最耀眼的年纪,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而已。 萧怀舟便无表情地听故里祁说完话,又默不作声的转过身去轻轻擦拭剑柄。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就很随意的坐在地上,一点一点用断掉的线穿着遗落的铜钱。 试图将那些铜钱重新恢复成小剑的模样。 可是他的手脚不如谢春山灵活,怎么也穿不像样子。 这三日来他已经重复这个操作无数遍,可永远没有办法将铜钱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 就像一切也回不到最初一样。 故里祁怒其不争,一把将萧怀舟从地上揪起来,强迫萧怀舟仰头看他。 明明萧怀舟比故里祁虚虚大了两岁,可是故里祁他个子却比萧怀舟高了大半个头。 草原上的人都长得健壮,从小就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牛犊子。 故里祁也不例外。 说出的话来就不会拐弯抹角:“我已经问过巫师了,萧怀舟,我当初就没有来得及解开同心蛊,其实也是我自私,我舍不得你,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所以我当时也曾经很自私的想过,这辈子你跟我都没有办法在一起了,你又不喜欢我,若是我们一同死了葬在一块儿,也许下辈子你就会爱上我了,我们草原里有这个规矩,如果死了同葬一个穴就坑坑的话,下辈子这俩人一定可以结为夫妻。” 故里祁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萧怀舟有些茫然的抬头。 见到萧怀舟这样的反应,总算不像是个失魂落魄的死人了。 故里祁又继续刺激他:“所以我真的选择了这种自私的做法,你看其实我早就可以解开同心蛊,对不对?可是我没有,我非要到临死的那一刻才想放你自由,你是不知道萧长翊赐我那一剑可疼了,一下子就把我心脏给洞穿了。” “那个时候我满心满脑想的都是,我来不及解开同心蛊了,不然我就跟你一同死了吧,可结果你猜怎么着?” 萧怀舟茫然抬头,双眼逐渐聚焦。 他本能地预感到,故里祁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和谢春山有关。 哪怕是只有一丝丝联系,有关于谢春山的一切,现在都能让萧怀舟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 “看着我的眼睛我告诉你,巫师跟我说,我之所以没死,是因为谢春山在我身上放的傀儡符,我所承受的所有的痛苦和伤害包括这条命,最后全都会转移到谢春山身上!傀儡符存放的时间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生效,我推算了一下,大概在我们俩种同心蛊的同时,谢春山就已经在我身上贴了傀儡符了。” “老子这条命是谢春山给的,虽然他是我的情敌,但我还是要感激他,可是你能明白谢春山的用意吗?他为什么要给我贴傀儡符,他对我从来都看不上,他给我贴傀儡符,是怕我万一不小心死了连累你,所以萧怀舟,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辜负谢春山做的这些事儿,你跟我都欠他一条命。” 欠了一条永远也还不清的命。 萧怀舟后知后觉才知道傀儡符这件事。 谢春山竟然一直都没有告诉他。 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会和故里祁种下同心蛊。 可没有想到谢春山最后的妥协,竟然是替他们两个人去死。 他总是做这么多。 总是默默的在背后做这么多。 谢春山,你为什么总是会这么自以为是,总以为做了这么多事情就会原谅你? 故里祁接下来絮絮叨叨说了什么,萧怀舟都已经听不太真切了。 所有的真相全部鲜血淋漓的撕开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自己和谢春山之间究竟谁欠了谁早已经分不清。 烈烈罡风从他背后吹过,引他回首看向昔日城门。 前世与今世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萧怀舟好像又看到了当年自己国破家亡的时候,站在熊熊烈火中回望的时刻。 朱红色城门打开,万千东夷将士冲出来,想要取他的性命。 是那把长剑横在了他的面前,剑光如练披头盖脸罩下,然后数丈之高的城门轰然间倾塌。 一时之间,天地间只剩下剑音弥散。 他没有记错,最后一刻,谢春山他来了。 谢春山没有失约。 携长剑踏碎万千精兵,一人一剑护于他的身前,将原本已经无法回头的亡国局势几乎在一瞬之间扭转开。 原来上一世,谢春山也从未负过他。 萧怀舟猛然从那种胸口迷散的痛苦中惊醒过来,忽然一睁眼,整个人躺在软榻上,入目都是明黄色的装扮。 而软榻的旁边还点着一只香炉,香炉上袅袅升起的却是龙延香。 谁可以点龙延香? 只有帝王可以。 可父皇不是已经中毒颇深,回天无力了吗? 莫非是太子又将他扛了回来? 萧怀舟掀开被子,疲惫的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处箭伤。 虽说都不致命,可是却处处包扎严实,让他动一下都像机械一样困难。 听到屋子里响起的动静,太子急匆匆的跑进来。 萧怀舟揉了揉眼睛,确认站在自己眼前的是太子。 可是又不是太子。 因为萧怀柔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一身龙袍,五爪金龙用金线绣着,从他之前看到在萧长翊身上的龙袍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萧长翊那身衣服不是早就被他一剑捅穿了,连带穿着衣服的人都死了吗? 太子就算是要登基为何要穿这么一件扫兴的衣服? “太……大哥。”萧怀舟舌头打了个转,一时间不知道该叫太子太子好,还是叫他皇帝。 萧怀柔面色一僵:“你何时与我这般生分了,即使我登基,你也依旧是大用场唯一的王爷。莫不是萧长翊那个乱臣贼子吓到你了?不过你放心,萧长翊已经死了,大雍再无判乱。” “故里祁呢?”萧怀舟张嘴说话。 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十分嘶哑,连带着声音都变了。 这话刚说出来,萧怀柔脸色一变,有些震惊的看向他:“故里祁不是早就被萧长翊毒死了吗?你该不会是梦魇了吧?也怪我这几日太忙,没有好好照顾你,登基的事情已经搞完了,接下来我每日多陪陪你,若不是有你守着城门,怕是连我也没有办法生还。”
121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