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扬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在谢逢身旁坐下:“我随遇而安,没什么不习惯的。” 谢逢直直注视着赵扬:“那就好。” 赵扬硬挤一笑:“嗯。” 寂静。 极其尴尬的寂静。 连山中的风都识趣地停了,只有沐浴在谢逢那专注目光里的半边脸在发红发烫。 赵扬感觉大脑已经宕机,除了能感觉到脸上发烫外,其他都是一片空白。 迷迷蒙蒙中,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神智,开口问道:“不知现在中毒的弟子都怎么样了呵啊?” 谢逢仍然目光灼灼:“如今大家皆已醒转,只是仍然全身无力,无法下床活动。” 赵扬一格一格僵硬点头:“嗯,看来余毒未清……” 谢逢叹了口气:“我也是如此猜想。” 又是长久的静默。 落日余晖洒下一片柔粉的光,将赵扬的脸抹上了一层红晕,配着远处青瓦墨墙,仿佛是从画中走出一般。 谢逢一直盯着赵扬,再也没有移开视线。 赵扬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谢逢的视线一直粘在他脸上,已经快把他烧出个洞。与其两人在此尴尬坐着,相顾无言,不如听话地乖乖去主院,反正叶先圻也在那里,料谢逢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他垂着眼睫,轻声提醒:“教主,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快些启程吧。” 谢逢骤然站起:“好的,我带你去。” 赵扬抬都不敢抬头看谢逢一眼,点头回道:“有劳教主了。” “赵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其实叶先圻都喊他“赵扬”了,连薛竟谦都亲昵地喊他“阿扬”,可谢逢一直却在“赵公子”、“赵公子”地喊他。 穿越这一路走来,就数谢逢救他的次数最多。 如果不是因为关系这么敏感,他们若能成为单纯的好朋友,能听得谢逢喊他一声“赵扬”,他想,其实他会很开心的。 赵扬跟在谢逢身后,看一路上谢逢语气轻快、神色愉快地给他介绍路边各色景物,不禁有些疑惑。 这人的好心情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刚才不是还说心急中毒的教众,想早些去五毒门的么? 他哪里会知道对方是得知他是因为中了“心魂引”之毒,才会一直迷恋薛竟谦,因而心下开心得不行,迫不及待地想要来与他见面。 而现在,对方又因为他们走在去往同住一间院子的路上,而内心雀跃不已呢。 第74章 OOC警告 沿途,谢逢连这根九曲草是曼花长老哪年栽的,已经长了几年;那棵银杏树干上有他小时候量身高的刻印,仍然清晰可见;还有位于梅花林正中心的那株梅花,有一年结了一百二十八枚花骨朵,被他一剑削下二十八枚的这种事都介绍得清清楚楚。 赵扬从未见过如此话多的谢逢,也不知是不是憋了一辈子的话都放在了此刻悉数倒出。 等两人穿过虬枝缠绕的梅花林,逛到凌云阁时已是夜幕西垂。 赵扬几乎敢肯定,若不是太阳下山,谢逢这一路上怕是还要讲得更多。 一轮弯月隐在泛白的天边,叶先圻站在东厢门口吹着笛子,看着赵扬跟着谢逢进了主屋相邻的那间侧屋。 啧啧,真是比他东厢的待遇好上了不少。 谢逢将赵扬迎进屋,点燃了烛灯。 暖暖的烛光将谢逢凌厉的线条缓和下不少,甚至染上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谢逢道:“这是我以前住的房间。后来一直没人住过。今晚你先在这里歇息,明天我们一早我们便出发去五毒门。” 赵扬点点头:“好的。” 谢逢继续道:“如果有什么事,直接隔壁屋喊我就行。” 赵扬又点点头:“好。” 快走吧,他不会有什么事的,孤男寡男同处一间屋里才会有事的好吗。 叶先圻见谢逢终于从屋内走出来,不由“啧啧”出声。 谢逢路过他面前时,冷冽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似是警告,继而转身踏步出了院门,也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他见谢逢已走,立刻窜出屋门,快步朝赵扬那间房走去。 岂料刚走到门口,一个黑影从廊梁上跳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杜胥。 杜胥垂首抱拳道:“叶公子请留步。教主说赵公子奔波忙碌了好几日,今日需得早日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请叶公子见谅。叶公子还是请回吧。” 叶先圻瞥了杜胥一眼,道:“我打个招呼就回。”说着就要从杜胥身侧绕过去。 杜胥脚步一移,又挡在叶先圻面前,急道:“叶公子留步。”一双眼刚定在叶先圻面上 ,就又飞速飘了开去,只在廊边栏杆上乱瞟,再不肯看向叶先圻。 叶先圻从怀里掏出折扇,正考虑是不是敲晕了强上,只听“嘎”一声响,旁侧的轩窗被打开了。 赵扬伸出头,呼吸了口新鲜空气,扭头看到他:“咦?你来找我?” 叶先圻折扇一扇,再转过头,连廊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杜胥的身影。 叶先圻:“……” 赵扬从屋门踱出,施施然走向叶先圻,笑道:“叶兄好啊,我正睡不着觉,看这院内景致不错,开开窗透透气。”待走近了才低声抱怨道:“我正憋得发慌,这才傍晚,谢逢就要我歇息,我哪睡得着……”眼尾又一挑,“不如一起喝点酒啊?” 叶先圻颔首应道:“好哇。” 于是两人一起进屋对着夜风小酌。 酒是当初祝昭雨赔给叶先圻的竹叶青,现在被赵扬一起拿来祸祸。 赵扬将准备夜探五毒门找寻解药之事一并告知了叶先圻。 叶先圻边喝酒边点头道:“有谢逢陪你一起去,当是没什么问题。祝你们马到功成!” 两人碰了一杯酒,赵扬从窗户往外望去,恰好看到院角有一株白梅,映着黑色的砖墙在夜色中灼灼而放,更显得花白胜雪。 他此刻酒劲上头,诗兴大发,脸不红气不喘地剽窃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叶先圻折扇一点桌面,嫌弃道:“太装B了,这时候应该——‘哥俩好啊,六六顺啊!’” “啪—啪—啪”,鼓掌声传来,谢逢不知从哪冒出,一脚踏进门内:“好诗!”说着便堂而皇之坐到了两人之间:“赵公子果然文采斐然,令谢某佩服。” 叶先圻差点把刚才才灌入肚里的酒一并喷出,这样的诗他会背一沓好吗! 赵扬在谢逢进屋时便已酒醒了,愣愣道:“你……你怎么来了?” 谢逢一双眼扎在他脸上不肯移开,对他一笑:“这是我的院子,我回来睡觉。” 睡觉…… 他喝得太得意忘形,竟然忘了这不是听风院。 谢逢双目脉脉含情,温声道:“明日还有要事。我担心你,便过来看看。” 叶先圻在旁边低低“哇欧”了一声,赵扬尴尬得脚趾抠地。 上苍啊,还他一个正常的谢逢吧,现在这样就好像他是个被宠幸的小妾一样,不啊,他还是要娶媳妇的正常男性啊! 赵扬好不容易找回声音:“我只喝了一点点,就是暖暖身子,绝不会影响到明天的行动。教主多虑了,我这就打算歇息了。” 谢逢垂首,又是一副被说得委屈的模样。 赵扬心里喊着“要命”,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说两句安慰的话,只见谢逢一抬手,杜胥便跳进了屋里:“属下参见教主。” “你去给赵公子再添床被子。” 杜胥应“是”退下,赵扬一脸不情愿地微笑:“感谢教主顾虑周全。” 谢逢扫了叶先圻一眼。 这一眼,哪还有什么情意,只有冰凉的冷意,冻得叶先圻杵在当场。 叶先圻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同两人告辞了。 当他抹着汗摸到墙角,望着墙边的那株白梅,突然惊觉,如今不过才是深秋,哪来的白梅? 他再定睛一看,原来那偌大的一株树竟是个装饰摆件…… 树干上竟然还有篆书刻印——曼花亲制。 叶先圻一展折扇,不屑地哼了声:“身为医者,竟不好好研究药理,偏搞这些有的没的。” 屋内,三床被褥已备好。 谢逢春天般温暖地道:“我已命人备了热水,你沐浴后早点休息。” 赵扬望着摞得跟豌豆公主一般高的床褥,商业微笑道:“多谢教主。”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直到两名教众将木桶抬进房里,谢逢才在雾气氤氲中同他不舍地作别。 将教主这尊大佛请出屋去后,赵扬终于长舒出一口气。 这里他实在待不下去了,憋得慌。等这次五毒门偷药事件结束以后,他就要回他的天鸣山庄,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最好连装机在他脑海中的赵铭之同谢逢的记忆都一并抠干净了才好。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赵扬哼着歌横在了软糯干净的床上。 窗外高悬一轮弯月,洒下泠泠清光,没有手机、电脑的干扰,赵扬不可避免地开始思绪飘忽。 刚才谢逢是不是说过自己住过这间屋子来着?倘若说主屋是教主的住处,那当时作为教主跟班的谢逢应该就是住在这间的吧? 那当初……在雪山遇险时,谢逢同赵铭之分别后,回来魔教是不是睡的就是这间屋子? 他思绪乱飞,冷不丁听到缥缈的风中带来了一个字——“有”。 很轻,仿佛是从隔壁传来的,但凡这风是反方向吹的,他就绝对听不见。 他“嘎”一声关上窗户,开始回想自己刚才唱了些什么…… 是一首大街小巷放烂的歌……歌名他记不清了,歌词他回想了一番,最后那句好像是:“你有没有爱上我”? …… 赵扬捂住头,啊啊啊他要疯了。明天之后,他一定要跟谢逢say byebye! 满腔闷气没处发,赵扬怒气冲冲下床,焦躁暴走。 烛火闪烁,将他的影子投到墙上,影影绰绰晃动不止,赵扬忧愤抬首,冷不丁被自己的烛影吓了一大跳,一蹦退后了三尺远。 这一蹦,有样东西却戳入了眼帘。 那是卧房东侧博古架上的一幅画轴,随意地向外支着,像是被马虎地对待,但轴身却被金色的丝线系着,好似又非常重要。 总之,虽然平平无奇,可又让人感觉突兀扎眼。 赵扬伸手将画轴从架上取下,系绳一解,那画就在他手上骨碌碌展到了地面,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他观赏。 赵扬赏脸地看去,那画中赫然是一位一身玉白、身着裘衣的少年,在一簇跳跃的篝火的映照下,靠在山洞的岩壁上睡着了。少年的身边,还有一团白的和一团红的小兽蜷缩在一起。细看的话,便能分辨出那是一只白虎幼崽和一只红狐。 ——正是谢赵二人初遇的场景,而且是从谢逢的眼中看出去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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