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露出来的下颚就血迹斑驳,一双凤眼注视着周寄疆,情绪很淡。 长离仙君啊,忘川河下被囚三百年,却是在听见他与他人成婚时毫不犹豫突破束缚,来了。 周寄疆定定望向那人。 三百年未见,其实周寄疆对这位长离仙君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是一双装着浓烈爱意的眸子,格外令人深刻。 池长离在外人眼前向来是清冷自持,只是在周寄疆面前,从来不吝啬浓烈情感,也就渐渐让周寄疆忘了很久很久以前其实池长离对他也是与他人一般无二。 一样冷淡,一样冰冷,视他为蝼蚁。 现在池长离就给了周寄疆久违的感觉。 强大到深不可测,又带着上位者的傲慢。 “你把她怎么了?”周寄疆声音很冷。 池长离侧过头来,迟钝,又竟然带着笑意问他:“新娘子啊?我不就是吗?” 仙君这笑意在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下,分外显得诡异。 妖魔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周寂疆面无表情,那仙君便沉下语气,一字一顿道:“好吧……我杀了。” 周寂疆脸色彻底差了下来,一是眼前人的话,二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 在强大未知力量下,他的反抗如同蜉蝣撼树。 他下意识看向四周,只见周围妖魔动作停滞,似乎时间被定格了,只剩下他们俩。 池长离到底是谁?竟然拥有着这样汹涌的神力…… 周寂疆在脑海里滚了一圈想法,忽而,眼神警惕。 池长离就那样慢吞吞靠近他,然后伸手轻轻抱住了他,鼻尖从他脖颈处渐渐贴近,然后张嘴,从他身上汲取着久违的气息。 金属微硬,又冰凉,面具磕到了周寂疆的鼻梁。 他皱眉,手指刚刚要从背后,掐住怀中人的后颈,拧断。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池长离却像是洞悉一切,在他耳畔低低道。 周寂疆动作一顿,缓慢放下了手。 毕竟池长离宁愿在忘川河底三百年也不愿意说出实情,而现在,他竟然愿意了。 “条件是什么?”周寂疆道。 他不相信池长离突然会有这么一个转变,只是因为他要与他人成婚。 池长离也止不住满意蹭了蹭他的肩窝,说:“我想喜欢你,有一部分原因是你真的很懂我。” 周寄疆扯了下嘴角:“那我还真不愿意懂你。” 毕竟他对池长离一清二楚,不过是那些年无望追逐所积累下来的经验。 甚至连池长离下一句话他都料到了,池长离突然笑说:“那你发誓,说你永远跟我在一起。” “滚。”周寄疆毫不犹豫。 池长离早有预料,并没有太过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眼里难免有星星点点失望。 周寄疆还在等他酝酿着,要说出什么惊天条件来。 却没想到池长离又抿唇,郑重捧着周寄疆的脸,说:“那你发誓,以后不娶旁人为妻。” “只是这个?”周寄疆不相信池长离这样深不可测的神力,却看不透幻术。 明明新娘子只是柳枝幻化而成,只是诱池长离出忘川河底的一个幻术,他却那样介意…… 只能说他设下的局,那人竟然是甘愿来了。 池长离轻轻“嗯”了声,他低低说:“我哪怕死也没关系,可是你不要娶妻,我太在意你了,看到你跟别人白头偕老,相守一生,我会很难受。” 周寄疆还是第一次听见长离仙君对他这样直白,问他:“你懂什么叫做难受吗?” 池长离指了指心口。 他生来对于七情六欲的感知就很缓慢,大多都是依靠身躯本能反应,有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就会传出剧痛,嗓子眼也很酸,就好像不能呼吸了。 就像是前世,池长离解开锁龙井封印,时隔万年,他理所当然以为那位龙族殿下会仰头睁着清浅眼眸,像是往常很多次那样沉默着,压抑着汹涌情意望向他,然后等待他靠近。 可是他却发现那黑袍身影一动不动,蜷缩在井底…… 他死了。 什么时候死了? 不知道,可能是死在昨日,也可能是前几天、前几年、前十几年,反正都差不多,都是死在了漫长的等待里。 —— 周寄疆进入了主角受的神识,按理说仙人神识若是有人进入,会动荡,引起剧烈反应,如抽丝剥茧,密密麻麻疼痛会一点点汹涌,直到将仙人本身吞没。 简短来说,主角受会硬生生疼死。 哪怕道侣再情深,愿意为对方去死也不会允许这种行为。 可池长离那样轻松,就好像让周寄疆进入神识是一件特别普通的事情,好像周寄疆只是散个步也没什么。 只是,他紧紧盯着周寄疆,说:“你小心,别受伤。” 他这里所说“别受伤”,意义完全不同了。周寄疆进神识,身体不会受伤,只是池长离怕他看到以前那些,触物伤情罢了。 周寄疆没回应,伸出指尖抵在眼前人额头,显然,他想要直接进神识,不想听池长离废话。 进入神识,他首先闭了眼,眼前有浓烈白光,仿佛要刺伤他的眼睛。 很快,白光渐渐暗了,这是池长离本能在克制神力,不伤到他。 周寄疆便渐渐抬起眉眼,望向前方,海水凝蓝,柔和美丽,春日已然姗姗来迟,那岛屿上,小树开始发芽,又是一年的红情绿意。 他看了良久,才从这艳丽春天景象里恍然大悟,这就是南海归墟,只是不似万年前他被骗来那一日,荒草萋萋,满目疮痍。 岛屿上无数仙人们都扎堆在一起,看不清在做什么。 周寄疆顿悟,眼前场景竟然是周寄疆被囚万年,出锁龙井那一日。 那些仙人们在救他,可为什么望着锁龙井里面,却神情复杂,甚至畏惧,一言不发? 在池长离的神识里,周寄疆是灵魂体,可以自由穿梭,也可以轻而易举步向锁龙井边沿,于是他也去了。 他也看到了那袭白衣身影,背着身子,站在仙人们最前沿,此刻低垂着脸往锁龙井下面看,一言不发,神情被肩侧黑发所遮掩,看不清。 周寄疆顺着长离仙君视线往锁龙井里望去,这一眼,顿时明白为何仙人们满眼肃穆。 锁龙井里一丝生机也无。 这是前世,龙族殿下周寄疆没有活着被救出来,就是结结实实死了。 周寄疆不愿意再看了,他想直接调转时间线回到前世最初的时候,可是那一刻身后人忽而有了动作,伸过手,刚刚好穿透周寄疆的身躯,往锁龙井里探。 周寄疆甚至都以为池长离是不是发现他了要诛杀他,然而池长离只是不顾仙人们的阻拦,毫不犹豫跳进了腐臭的锁龙井。 跳进去做什么? 周寄疆实在太好奇了,他跟进去看了眼,那清冷仙君跳进了潮湿冰冷的井水里,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周寄疆抿唇,心里难眠做对比,心想这井水他都泡了一万年,仙君果真是“娇”啊…… 他简单想了一瞬,全部注意力就分到了自己尸体上。 那“龙族殿下”尸身还很完整,跌坐在锁龙井角落的姿势,阴暗潮湿下,侧过头来,肤色苍白,隐约可见其青筋,面容清俊,倒还算得上死得体面。 就是太清瘦了,无数粗硕锁链捆绑着他的四肢,就像是捆住了堆柴。 周寄疆打量“龙族殿下”的时候,显然,池长离也是,只是他垂着眼眸,眼里极克制,甚至还有爱恨交织,他身躯在不自觉颤抖。 “为什么不等我?”他声音低沉,细听,竟是抖着,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周寄疆感到荒谬,池长离是不是疯了?要一个被他害成这样的人等他,还问一个死人为什么不等他? 可是下一刻池长离眼角晕开红意,他俯下身,最爱洁的人,毫不犹豫抱住了那死去的人。 脖颈间的“清莲”细链散着清水蓝的光华,那是黑暗里唯一的光。 池长离抱着龙族殿下离开了周寄疆的视线。 周寄疆连忙追了出去,就发现外面更是比他还震惊,原来是池长离那龙族殿下的尸身给抱了出来,缓慢开口:“我要与他成婚。” 与死人成婚,这在九重天简直是引起轩然大波。 何况还是长离仙君这样渊清玉絜的人所说,众仙人简直不愿相信,可是事情就是发生了,那样理智清冷的人,就好像失去所有理智,要跟死去的龙族殿下成婚。 无人敢阻止。 在道侣大会那日,长离仙君就那样扶着一具尸体,拜堂,甚至在众人视线下,无法克制亲吻手下人苍白而冰冷的额头。 是疯子。 宾客们只觉背后一阵细细密密寒意,像是要席卷了他们。 此举放浪形骸,简直不像是那个素来理智克制的长离仙君。 可是池长离就是这样做了,毫无理由,甚至就像是只凭着心意做事的妖魔,将他带离众人视线,往洞府里而去。 周寄疆犹豫再三还是跟去了。 刚进门,他窥见他的尸身坐在那冰凉的玉床上,满床都是喜被,池长离坐在他尸身侧边,指尖扯了下喜服带子。 周寄疆怕池长离禽兽至此,要对他尸身下手。 可是池长离只是扯了下他尸身的喜服带子,就没继续了,他低低笑了声:“我知道你厌恶这样。” 所以他要是不厌恶,池长离还真会往下做? 周寄疆:…… 他心绪复杂,要是神识里可以动手,他绝对立即把池长离诛杀了。 可是不能,他只能眼睁睁瞧着池长离沉默良久,似乎是得不到回应而感到没有安全感,池长离又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块桃木梳,端详片刻那尸身,龙族殿下哪怕死了许久了,黑发仍然柔软如上好绸缎,并不干枯打结。 周寄疆后知后觉想起九重天有个新婚之夜梳头的规矩,边梳三次头边说吉祥话,寓意着天地就能听到,未来新人们就能幸福美满。 就是没想到池长离这样傲气的人,竟然能寄希望于天地。 周寄疆继续望向那玉床,这次,神情复杂。 池长离从来没给人干过这种事,显得笨拙青涩。 他小心翼翼拿着尸体背后几缕黑发,一手木梳,轻轻往下陷入,边念着一句新婚俗语。 “一梳,白发齐眉。”可惜周寄疆不可能白发了。 “二梳,儿孙绕膝。”可惜周寄疆不可能生儿育女了。 “三梳,多福多寿。”可惜周寄疆活不过来了。 池长离每念一句都是缺憾,他面无表情,眼角愈发红了,梳得也愈发快。 幸亏尸身发质好,一顺到底。 只是这种程度了,池长离素来拿剑都很稳的手,都要磕绊一下,不小心用错了力,扯了尸身一下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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