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第一人竟然也会装什么都不知道, 想要粉饰太平,以为周寂疆还会喜欢上他。他幻想着只要他们举办道侣大会, 他足够努力去弥补, 周寂疆终有一日会接受他。 可能吗? 不可能。 他比谁都了解这个大徒弟, 周寂疆从小到大看着好说话, 脾气却比谁都还要倔。 那次周寂疆去妖界救玄度仙尊,九死一生,功劳被萧微雨突然蹿出来抢了, 他就始终没有提及过。他不愿意挟恩图报,也不愿意靠着这种事情来让玄度仙尊愧疚。 这种倔也体现在周寂疆为人处世上, 只要是触犯他底线, 他绝对不会容忍。 譬如玄度仙尊怀疑他会走邪门歪道,他跟其大吵一架, 再之后关系就愈发恶劣。 周寂疆这种人他只要离开,就永远不会回头。 他觉得实在没必要。 事已至此,伤害造成,留下那些疤痕怎么也去不掉了。 如今却是他不得不直面玄度仙尊, 说出了这些话,其实都不用说, 他言语举止都体现出了一个中心思想—— “能不能别烦我了。” 周寂疆一字一句诛心之语,在无形之中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抡在了玄度仙尊脸上。 玄度仙尊脸上火辣辣疼。 众人皆是神情各异,或恐惧或疑惑, 他们听不见玄度仙尊跟周寂疆这个魔修到底在说什么, 只见玄度仙尊脸色霎时苍白。 “仙尊你怎么了?”如今澹泊老魔来了剑宗大山, 人人自危,他们比什么时候都担心玄度仙尊身体出问题。 他们只担心玄度仙尊身躯以及修为有没有受损,却没有一个人问他是不是很难过。 以前周寂疆作为他大徒弟,总是很了解他,心思也很细腻敏感,会恰到好处安抚他。 然而现在周寂疆看透了,却冷眼旁观。 “师父你攥太紧了,”他说,“放开吧。” 放开? 他与周寂疆对视。 漂亮少年郎眼冷似灰,再也无法以热情回应他。 他恍惚想起周周以前脸上糊满泥,很脏,看起来很傻很憨。可那时候,周周他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就像是只摇尾巴小土狗。 那是一种真心的爱慕。 现在却是满眼厌弃与烦躁。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空茫地死拽着自己邪魔外道大徒弟,身体如枯木动也动不了,好半会儿他才勉强转过头去听耳畔那些嘈杂关切声音。 “玄度仙尊你受伤了吗?身体不舒服吗?” “澹泊老魔如今来剑宗大山,已然杀了一人,我们要如何应对?他会不会把我们都杀了……”那些声音颤抖着,把玄度仙尊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没人知道这根救命稻草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揣度剑道第一人心中所想。或者说,他们没心思去揣度玄度仙尊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们畏惧澹泊老魔,澹泊老魔在外头声名狼藉,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手段残忍血腥,他们怕下一具尸体就是他们,也怕疼痛与死亡。 尤其是有爹有兄长之人,他们见了外门弟子“从天而降”尸体,更是要吓得魂飞魄散。毕竟谁不知道澹泊老魔最见不得父慈子孝跟兄友弟恭? 他们着急,声音不免大了些,恨不得捣破玄度仙尊耳膜,直达他脑子催促出一个正经八百主意来。 “玄度仙尊,您到底是何想法,快说两句啊!” 周寂疆看着他们这些青年才俊跟看老鼠似的,很奇怪,以前他跟这些人玩得很开心,他也很崇拜这些人里面的师兄师姐。 现在他跳出小圈子小环境一看,蓦然惊醒。 这些师兄师姐领着大家捉鱼捞虾或是修炼,都很好,然而,现在遇到大事了就净会吱呀乱叫,烦人得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周寂疆觉得被这些老鼠喜欢简直就是侮辱,他怜悯看了眼萧微雨,只见萧微雨神情恍惚站在人群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寂疆稍微一细想就知道了,澹泊老魔打伤萧微雨亲爹,使得亲爹昏迷几十年,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微雨恨死了澹泊老魔。 是澹泊老魔嫉恨他爹还做出偷袭致伤之事,才会让萧微雨家庭分崩离析,让萧微雨生下来就没有爹娘疼爱。 然而澹泊老魔太强大又太神出鬼没,只活在他人口中。萧微雨对澹泊老魔那份恨更像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不是一个人。 如今澹泊老魔突然出现还离他那么近,萧微雨回不过神也是自然而然。 估计等回过神了,那些恨意与愤怒才会爬上心头,萧微雨会恨不得吃澹泊老魔血肉。 “……”周寂疆观察萧微雨时间太久了。 他都没注意到那些内门弟子不满玄度仙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态度,都忍不住失态,出口不逊。 “三日后就是玄度仙尊您与周寂疆举办道侣大会之日,现在澹泊老魔来了剑宗大山,这婚事也不知是否能如期……” “那自然是不行!人群聚集,夜里宴殿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又贺声不断,那澹泊老魔最看不得人家好,难保不会突然在宴殿里揪出个弟子随意打杀了。” “是是是,到时候要是见了血,喜事变成丧事,怎么也不是个好兆头……” 一字一句,这些自私的人话里话外都摆明了态度—— 玄度仙尊若是不好好处理澹泊老魔这件事,那么,三日后道侣大会必然无法如期举行。 这…… 本来玄度仙尊不说也会去做这件事,可被人逼着去做,又是截然不同意义了。 “够了。”玄度仙尊面无表情,实际上并不愤怒,他有点想笑,笑那些人各怀鬼胎也笑人性之恶,只是,他笑不出来。 他看见周寂疆表情,对方浑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魔修就是没心肝,周寂疆还很认真望着另一个人——萧微雨。 萧微雨前一刻还在对其表示衷心爱慕。 玄度仙尊脸色沉了下来。 众人却是心下一震,他们开始害怕了。 众人也是急昏了头才会对剑道第一人说出这等冒犯言语。 正当他们心下犹豫惶恐要不要收回前言,玄度仙尊却连看他们两眼都没有。 周寂疆遭殃了。他愣神,盯着萧微雨思考问题呢。 直到他下巴被掰动,硬生生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玄度仙尊黑眸睨着他,黑漆漆的压抑感觉扑面而来。 周寂疆知道是玄度仙尊占有欲与毁灭欲望又开始发作了,他心下正烦躁,就听玄度仙尊开口,铿锵有力道:“三日后,道侣大会如期举行。” 此话一出,众人闹成一锅粥。 玄度仙尊此言不过是表明了态度,他不在乎道侣大会会不会有人被澹泊老魔趁乱杀害,他就要与周寂疆成婚,这事绝无商量余地。 这些剑宗弟子不敢置信,玄度仙尊清正冷峻,品行端正高洁,怎么就能见死不救甚至是说出这种话来? 绝望瞬间萦绕在他们心头,恐惧令人窒息失控。他们吼出声来: “澹泊老魔都要挖我们眼睛了,玄度仙尊您怎么还要成婚?跟这个魔修缔结良缘就对你那么重要吗?甚至比我们众人性命还重要?” 他们两只眼睛仿佛冒出火来,简直要把玄度仙尊骨头都看穿,直到看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玄度仙尊没有让他们轻易看透,他选择自己主动显现出真实一面,彻底粉碎他们希望。 “人的生死等一切遭际皆由天命决定的,不可抗拒。换言之,我无法左右你们命运,也不想为此背上一份因果。” 众人脸色苍白无血,满面绝望诧异。 他轻声开口,漆黑瞳孔翻腾着压抑情绪,“所以说你们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压根没关系。他对这些剑宗弟子并不熟悉,唯一交流就是他听见那些人闲言碎语谈论他那桩强迫来的婚事。 那些剑宗弟子也后知后觉打了一个寒颤。他们不久前还妄议剑道第一人私事,硬生生被抓了个正着。 他们下意识搬出剑宗来:“可玄度仙尊您还是少年郎时也在剑宗修炼剑术,剑宗对您有栽培之恩,您就不怕到时候传出去,您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挟恩图报倒是玩得很好。 玄度仙尊冷冷开口: “我之所以在剑宗定居,不过是剑宗对我有栽培之恩,可若是有人以此为要挟,我大可以说明我为剑宗做事几十年早已经偿还够了恩情。 “掌门不敢有异议。”对,是不敢。剑宗掌门名义上是掌事人,实际上修真界弱肉强食,谁修为最高才有更高话语权。 所以说你骂他没有道德?不好意思,没用,实力至上。 众人都被玄度仙尊这句话硬生生震在了原地,他们表情逐渐僵硬,额头上也冒出一连串细密汗珠来。 “玄度仙尊您此番不顾澹泊老魔来袭,硬要与一个魔修成婚,又说出这些话,莫不要篡掌门之位,强占剑宗大山?” 玄度仙尊敛下眉目。 此时事情发展已然背离了他的初衷,玄度仙尊以为他说出这些话,他会负疚,也会难以接受。 实际上他内心无比放松,长久以来压抑一扫而光。 他前半生都是为了黎民百姓而活,为了宗门而活,为了匡扶正道而活,到头来却落得满身孤寂。现在,他只是想要跟喜欢的人成婚,却被强这些人强烈反对抗拒。 真是可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危及性命时哪管你是谁? 所以人既然不知感恩,他何苦要为他人而活,倒不如活得痛痛快快。 “对。”他的语气很平静,话里却挟着疯狂的暗流在慢慢地涌动。 众人情绪从高处跌落到谷底,有人盯着那血腥尸体直接失口尖叫。 “澹泊老魔要来杀我们,玄度仙尊又疯了我们等死吧! “不不不,尚有一线生机,只要我们抓紧时间下山!” 他们失控往外跑去,恨不得原地生出四只腿,马不停蹄下山。 萧微雨却丝毫未动,他看着周寂疆,又看了看尸体,最终决定留下来。 一是为了报仇杀澹泊老魔,二是为了周寂疆。 于是面对疯了似的玄度仙尊,他不能逃,只能留下。 眼看众人逃窜,他主动上前佯装护住他们,挡住玄度仙尊,开口道:“师父,你有朗月清风仙尊之名,我一直很尊敬您,甚至说也曾对您有爱慕之心。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你对我毫无爱慕之心,从头至尾只是要周寂疆。”玄度仙尊冷冷道,“你以为我还会上一次当吗?走开!” 萧微雨被他拂开,勉强站稳,回头,只见众人惊叫,四散而逃。 簌簌破空声却在他们耳畔乍响。 “啊!”他们受了惊。 只见一把银白色长剑破空而起,稳稳扎入他们跟前,硬生生遁入坚硬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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