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意马,饿虎吞羊。 他们在世俗眼光下旁若无人,未曾遮掩,足够自信能将那些规矩碾碎踩在脚下。 “好了,有人。”直到周寂疆摩挲着后颈,遮住沈清时眼,慢吞吞移开。 沈清时掀开眼皮,双眸,黑得深沉,如古潭,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 “是。”周寂疆道。他并未吃惊,或者说他早就有所预料,面前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沈清时毕竟活了一世,也做过九五之尊,也曾掌权天下,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好相与。 他已然准备好应对质问。毕竟他之前一番谋划就是准备让沈清时再当皇帝,而他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直接离开这个小世界回主神公司。 这次他也顺势按计划,直接扶沈清时上了位。 沈清时若是觉得没有任何商量,感到冒犯,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沈清时却只是眸色复杂,问他:“你知道你师父……亡故了,对吗?” 沈清时记得他说过每一句话,也记得周寂疆说:“我好想他。”好想师父,好想见他。 周寂疆喉头一滚,几乎轻不可闻:“是。” 他早就知道了,他只是装着不知道,他半是伪装半是自欺欺人,假装不知道就好像只是把师父气着了,九星阁上下师兄弟都围着师父呢,他们都在青城山好好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 沈清时拼尽全力,以一人护住九星阁上下,费尽心力,是不争事实。 周寂疆很感谢他。 “所以我那时候不愿意告诉你实情,没有去平川城救你,你不怨我?”沈清时低低,如自言自语道,“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周寂疆不恨他?为什么还愿意跟他在一起? 为什么重来一次游刃有余运筹帷幄? 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沈清时何等聪明,蛛丝马迹便可得出事情全部,突然道:“我和你都是重生之人,那么,天子越渊……” 周寂疆点头。 如若天子越渊没有重生,怎么可能把他从平川城接回京都,态度大变?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死局而已。”一石激起千层浪,沈清时定定望着周寂疆,良久,蓦然笑了。 在这场死局里,他们逆命而为,博得生机。 接下来,就是他们摒弃前尘,继续他们自己的故事了。 “……” 不久后沈清时坐稳皇位,帝王都得住在紫宸殿,然而沈清时嫌晦气,又辟了一东边宫殿出来。 丞相老是在宫中也不好,周寂疆就搬到了宫外,也就是丞相府去了,没有再在宫中留宿过。 今夜也是如此。 不再细想,他慢吞吞往宫殿而去,边浅浅呼进冷风。 他的腿脚好了一点儿了,九星阁师兄弟在沈清时上位后曾来见他一次,带了云梦山山主一张药方。 云梦山山主连沈清时这将死之人都能从阎王殿救出来,更别提什么腿伤了。 周寂疆望着那些师兄弟,他们还是那样,神情自若,关心看着他,只是年纪轻轻鬓角便有了白丝。 聊了许多,说起大师兄谢道成,他们神情怅惘,终没有再提。 “我始终有愧疚,若是当年我没有强拉着你下山,是不是就不会……”当年小师弟路承安也渐渐稳重,蓦然开口。 周寂疆抬手,轻轻摸了摸他脑袋,这个举动对于他们来说有些生涩了,而小师弟无意识蹭了一下。 “命中注定而已。”周寂疆道。 师兄弟们若有所思,准备要离开,去往青城山重建九星阁。 他们要继承师父遗志,在一方天地,重新建立起桃花源来。 人各有志,周寂疆没有阻拦,只在分别时道:“皇宫永远是你们的退路。” 他不太会说好听话,身侧沈清时替他补了一句:“我们永远是你的退路。” 不掺杂利益,没有皇宫里尔虞我诈,两人最后立在城墙望着故人离去。 …… 周寂疆与沈清时也努力在这越国建造桃花源。 沈清时已然有过一次执政经验,经验老道,指出当今越国国库日益空虚之问题,一针见血。 京都根子上就坏了。 寒门学子仕途艰难,偏偏权贵互相勾结,却是如鱼得水,畅通无阻。 沈清时收拾了那些收受贿赂之人,又削弱了世家子弟权利,给寒门学子与普通老百姓提供了一个公平公正的平台。 另外,就是纨绔子弟。 那些纨绔气性者,若是整日会酒观花倒也罢了,偏偏淫佚无度,聚赌□□,无恶不作,废了自己还要扯着别人堕落花柳巷。 沈清时早有打算,回来便将花楼全拆了做酒楼茶楼,身份低微以及风尘女全去做些琴棋书画或端茶倒水的活儿,亦或可以读书习字,不论男男女女都为京都繁华付出一份力,谁也逃不掉。 这样,京都才更繁华,国库才能更充盈。 沈清时真是为业绩操碎了心。 结果那么努力还要在背后被人戳着脊梁骨。 要么就是抢走了谁的小蛋糕,要么就是动摇了某氏族根基。 亦或者,有些人就喜欢跪着喊“大人大人”,跪久了,站不起来,有人扶他,还要反过头来吠一声:“干你屁事!” 沈清时早有预料,只是在御书房与周丞相独处时,滚上他膝,笑谈那些趣事。 周寂疆听了,也是微微讶异沈清时身处这个时代,竟然会有此等“惊骇世俗”思想。 但其实仔细一想,如果是沈清时,再正常不过了。 顿了半天儿,周寄疆才安抚他道:“此事需得几朝几代才能一步一步完成,我们踏踏实实,切勿心急。” 其实心急二字都是委婉了。改变千百年来根深蒂固思想,并非是一朝一夕能改。 周寄疆尽量委婉,但其实沈清时伸手摸了把他耳朵,好笑道:“我当然知道切勿心急,事实上这次变法……必然会失败。” 关乎江山社稷,沈清时不做没有利益那点子事,那为什么去做呢? “其实做这事也好,虽没有结果,但也算是在历史长河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毕竟,先打出头鸟,后面的人,就轻松了些。”周寄疆脑子不笨,很快猜测到七八分,他低低劝道,“若是如此,那就更不必心急了。” “我心急,是因为别的。”沈清时淡淡一笑。 周寄疆一怔。 沈清时在外人眼里,眼神清冽锋利,颇具帝王威严,而注视着他时,放松,深沉,温柔。 温柔到周寄疆自己都怀疑他配不配得到这份汹涌感情。 也只是片刻失神,周寄疆低头亲在他眼睛上,他顺势也偏头蹭进周寄疆肩窝,道:“你知道我心急什么。” 鼻息热腾腾,周寂疆耳廓很痒。 “心急什么?”他明知故问。 沈清时闷笑。 周寄疆能感受到沈清时胸膛都震颤着,温度似乎能隔着衣料传到他肩膀。他能想象出来。 他都有点觉得热了。 “今日‘荒唐’,日后丞相与帝王,十里红妆,断袖之癖,摆在明面上才不会招太多非议。”沈清时恰时放过他,细细密密亲吻落在他耳朵、鼻子、脸颊,低低道。 道理很简单,一张纸浸泡在墨池里头,再往上面甩一滴墨,谁看得见,谁在乎? 成就伟业者,不拘小节,不在乎名誉,只在乎结果。沈清时只做心中认为值得做之事,反正都要做了,那么就做绝做狠,到时候外人见了,也知道他是个“疯癫”的人,自然无法用世俗规矩几字压他一头。 沈清时心细如发,连上次谋权篡位都不忘打下贵女约定好的兔子,自然也舍不得周寂疆因为背后那些锋利言语而受到影响。 哪怕他知道了周寂疆压根不是个会在乎他人三言两语的人。 没多久两人弄乱了御书房书案,沈清时勾了下他后颈,说:“留下来?” 周寂疆理智还算尚在,让他没一下子答应。 “我还要出宫。” 周寂疆亲他一下,还是很坚强直起身,摇摇头。 今日废帝流放平川城。周寂疆作为曾经辅佐他的股肱之臣,不去一趟可惜了。 御书房里燃着烛火,沈清时垂眸坐在那里,腰背挺拔,睫羽落下一小片阴影。 周寂疆哪里能看不懂沈清时想什么乱七八糟事儿呢,他已经走到宫门处,还是回转过去,走到沈清时背后倾身看去。 奏折上有块细微墨团。 烛光入人眼,而奏折却没跟着眼睛钻进大脑。 “别乱想了。”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清冽嗓音,沈清时抬眼,有些愕然转过头,结果刚刚好被捧住了脑袋,结结实实咬了一下唇。 “只是去跟过往告个别,若是你想跟我去,那也是可以的。”分开时,周寂疆拇指擦去沈清时唇瓣水光,道。 周寂疆还没有那么主动对待过他,亲呢又自然。 沈清时难得耳尖红了一片,道:“那不是显得我太斤斤计较,小气了。” “哪有。你越这样,我越觉得自己被重视了。”周寂疆道。 何况沈清时把握分寸特别到位,是人格健全成年人,不会给人压力,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强行摁着他来个红眼给命文学,更没有阴阳怪气。 周寂疆想起以前做炮灰任务那些事,就骨头发麻。 沈清时以为是冷了,给他理了衣襟,还弄成良家妇男严严实实不露肉,又道:“我奏折都没批完,哪有什么时间陪你去嘲笑废帝。没事,我放心你,你自己去吧。” 他足够信任周寂疆,只是偶尔会患得患失,梦里回到前世,那个二十有余鲜活周丞相,为了那份本不应该存在的虚伪肮脏的情意,死在阴暗巷子口冰天雪地里。 其实沈清时也明白,都过去了。 但他有时候也很难理解周寂疆为什么会喜欢天子越渊,怎么分析,都觉得周寂疆不应该会识破不了天子越渊阴谋诡计。 他会感慨:“有时候真觉得这世间,似有诸多法则,就像是我们少年时看过的影子戏,我们会不会也是皮影人偶呢?” 周寂疆:“……!” 他再一次被沈清时聪明才智程度惊到满背冷汗。 “可能当时我也就是恋爱脑吧。”连忙扯开话题。 沈清时眯眼:“恋爱脑是何意?” 周寂疆自己编了个“典故”由来,解释给他听了,笑着附加一句:“我觉得你多少也沾点。” 不说别的。哪个人会舍不得自己疼就准备二十岁喝黄泉水去了,结果为了心上人仰卧起坐,觉得还能再忍忍。 沈清时没否认,全盘接受,又若有所思,道:“那你当年非得眼瞎喜欢个天子越渊,就是恋爱脑。” 周寂疆神情复杂:“……”其实也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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