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回不了青城山了。 大师兄也回不去了。 “……” 至此周寂疆渐渐与谢池春疏离,他知道谢池春那时故意切断他与九星阁联系,是不想他回青城山。 那时他竟也以为谢池春只是控制欲强,不想他离开越国,离开谢池春。 可是他还是想错了。 谢池春半夜与今年久负盛名状元郎,共处紫宸殿,听闻,还要同塌而眠。 周寂疆是不知道的,只因谢池春有头疼毛病,强迫他熬汤送来,那些宫人看他眼神很复杂。 周寂疆心里隐约不安。 于是,那位孙公公将他拦在紫宸殿外头,他无意听见那些宫婢的叹息声,只觉浑身气血涌入太阳穴,失控下,他罕见违了皇命闯进御书房,当面质问那位年轻帝王。 年轻帝王只慢条斯理搁了笔墨,抬眼望他,显得他这位普通臣子向帝王索求爱这件事有多大逆不道,以及荒谬可笑。 “将丞相拉下去醒醒酒吧。” 周寂疆根本没有喝醉。 也正是因为没有喝醉,他也就清楚望见了帝王身前那个身姿挺拔的白袍男子,那臣子身形与他何其相似,名唤齐连周。 周寂疆当时恍然惊醒。 那是主角攻。 他也突然明白了,他只是一个被利用完了就抛掉的炮灰,谢池春厌恶他妇人之仁,主角攻不同,他与谢池春是同样的人—— 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谢池春这些年与周寂疆政见不同,尽管对他有几分情意也早就被消磨掉,然而主角攻不一样。 主角攻跟周寂疆有三分相像,甚至可以说很像周寂疆少年时,面容干净。 周寂疆恍然。 原来,谢池春早就找好了替代品。 而周寂疆从出征魏国就已经成为了弃子。 帝王心狠,周寂疆早就该知道,他醒悟太晚,没想到一把扶持起来的少年郎竟然不知不觉早就已经将他摒弃在外。 功高盖主,纵然有万般诚心也抵不过一死。 周寂疆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结局,那晚,他毅然决然要辞官离开越国,可是没想到年轻帝王却是轻微抬起薄薄眼皮子,烛光映照着他眼底暗火。 “你还能走到哪里去?”谢池春说。 是啊,魏国国师死亡消息传遍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周寂疆亲手害死了他的大师兄,周寂疆回不了青城山了,他还能到哪里去? 纵使如此,周寂疆不想在越国继续待下去了。 “若是陛下不肯放我离开,只怕有朝一日,反噬其身。”周寂疆是第一次忤逆,他铿锵有力,眼神坚韧。 谁也没想到丞相胆大至此,公然挑衅威胁帝王。 他毫不犹豫转身,态度坚决,那刻他听见身后笔墨纸砚摔在地上的声响,是谢池春动了怒。 周寂疆最后还是没有走出宫殿,帝王大怒赶出所有宫人也包括臣子齐连周。他被硬生生按着肩膀,关押入了牢房。 当今越国丞相,谁都知道,他惊才绝艳,平定天下,容貌甚俊,乃是不可多得天才。 朝廷上无数臣子为周寂疆辩护,求帝王看在丞相尽心尽力攻打下别国的功劳,原谅丞相失心之语。 最后年轻帝王也气笑了,迫于民声,两日就将周寂疆放出。 只不过要夺了兵符,以示帝王威严。 若是赏罚分明就也算了,那兵符不偏不倚就给了齐连周。 齐连周初入朝廷无功无过,给他未免太打丞相的脸了。要知道丞相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取得帝王信任也是跟了谢池春两三年,还曾经为他挡过箭差点死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为周寂疆打抱不平,有的嘲讽奚落。 周寂疆浑不在意,只是在丞相府闭门不出,长达三四日。 他已经不入宫也不上朝了,一天到晚待在书房也不知道琢磨些什么,逐渐,有流言说丞相疯了。 怎么会不疯呢?他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离开不了,想发泄想歇斯底里,却始终被压着,无法彻底解脱。 最后,周寂疆被诬陷谋反,数不尽士兵闯入丞相府,摁住了书房里的那白衣身影。 丞相从容,连死到临头都不紧不慢,他推去那些士兵伸来的锁链,自个儿在众人视线下往皇宫,一步步走。 当年进越国皇宫是年轻少年郎紧紧牵着他,这次,时过境迁,周寂疆身有脚铐,入耳细碎叮铃声,都磨破了皮。 他就这样被士兵推入了漆黑一片的御书房,面对年轻帝王盛怒。 他更多记忆还是谢池春漆黑阴郁的眼眸,接着,他被硬生生在额头刻下了字,贬为奴隶,流放平川城。 身逢乱世,周寂疆前半生比之许多人来说太顺遂了,堪称天之骄子,不曾吃过很多苦。 老天爷总是追求公平,周寂疆去平川城大多都是被当地卫国人折磨,接着就是做苦役,他逃不了,重刑犯脸上刻了字他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 周寂疆骨头一点点被磨平。 一开始那些卫国人折磨他,还喜欢喊他“丞相大人”折辱他,每次他听见都还会流露出些许情绪,后来麻木了,就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后来,那些卫国人觉得无趣就也不喊他丞相了,只喊他“周奴”。 周奴。这可是那越国天子赐给他的字呢。 荣幸吗?后悔帮越国天子吗? 他们经常这样问周寂疆,一开始周寂疆激烈反抗,又被硬生生打断了条腿。 到后来,周寂疆毫无反应,逐渐毫无生气。 他长期做苦力,脊背渐渐弯曲了,背上手上有了厚茧子,又长期被鞭打被各种方式折磨,浑身都是疤痕,到最后,他已经完全磨去了棱角,磨去了光辉,整个人看起来完全融入了这平川城绝望而残败的气氛。 卫国人也就不问了,只觉得周寂疆好似死人,晦气得很。 他们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奴隶曾经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他也是有惊才绝艳、世无其双之名的丞相,也曾高不可攀…… 他死在去平川城的第三年,那年谁都在说越国天子也不知为何来了平川城,还带着齐连周。 听闻他为博齐连周一笑,大赦天下,还燃了数不尽烟火,举国欢庆。 正是冬日,除夕夜家家烧了好吃饭菜,燃烧烟花爆竹。 人群中心是王座龙辇,周寂疆被人打发过去,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见到谢池春。 谢池春比三年前更具威严,面无表情,足以震慑众人。时隔多年他早已摒弃质子经历,完全以胜利者姿态回到了平川城。 周寂疆却从九星阁接班人的身份,一落千丈,成了众人眼里佝偻着腰身卑微的乞丐。 他想要直起腰,却怕被人认出来他曾经是那个举世无双的越国丞相。 最后他被人踢弯腿趴伏下去,趴伏下去当车凳。 帝王的靴碾过他指尖,他早已忘记疼痛,只是终于绝望,没有抬眼,露出温顺而畏畏缩缩姿态,直到他佝偻着钻出人群,帝王都没有认出他。 只是在周寂疆彻底消失在人群露出背影时,帝王似有所觉,转过头去看,若有所思:“你觉不觉得他身量很像一个人。” “禀陛下,只是个乞丐罢了,平平无奇。”齐连周淡淡瞥了一眼,收回视线。 “……” 外面锣鼓喧天迎接帝王前来。 周寂疆就躺在隔着墙阴暗的小巷子里,没人发现他快要死了,也没人在意一个名不经传乞丐死不死,他只是蜷缩着身体,在冰冷雪地,听着孩童欢呼着奔回家的声音。 周寂疆迷迷糊糊想起来他在青城山也是这样的,师兄弟念他年纪小总是给他做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特别是除夕夜,简直要把他捧在手心宠。 后来他回不了青城山,每个除夕夜又大多跟谢池春一起度过。 第一个除夕夜他跟当时还是玄衣少年郎的谢池春还在卫国平川城,他们同塌而眠,屋子简陋,没有别的床,床又硬得要命,睡不着。 屋外是数不尽烟火,是一户富贵人家,成亲。 他们跑到院子里看。 周寂疆仰头看了很久,后来手指被轻轻拉动,他转头,黑暗里少年郎眼睛亮得惊人,悄悄攥紧他的手,对他保证:“以后我会成为越国天子,我会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城烟火为你而点。” 周寂疆竟然从当时谢池春身上看出几分小心翼翼。 他说:“别后悔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 后来周寂疆与谢池春疏离,落入险境,却没有一次后悔过留在谢池春身边。 他想,大抵有很大原因,是他们度过第一个除夕夜,少年郎眼里熠熠生辉,祈求又软软,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然后再也不能忘记。 可如今,冬日寒凉,满城烟火不是为他而燃,他闭上眼,浑身都疼得紧。 呼吸孱弱,眼皮子愈发沉重,快要死的前一刻,他自嘲想着,终究还是撞了南墙,悔不当初。 却没想到从寒雾中传来一阵混乱声。 霜花满地,马蹄声零碎而又纷杂,那人下马奔来,好像在意他在意得不得了。 周寂疆脖子冻住似的动不了,他只看见眼前玄色长靴绣着的金丝盘龙张牙舞爪,那脚离他咫尺,似乎抬脚就要踢上来。 周寂疆艰难动了,是习惯性退避动作。 那人脚步一顿,似乎一层层从脚到身体僵住了。 许久才听得一声。 “周周?” 熟悉的嗓音,周寂疆整个人一动不动,好像死了。 不。 他宁愿他死了。 他死了,就不会以这样狼狈不堪姿态再见到谢池春。 谢池春会是什么表情?见到昔日光芒万丈丞相竟然沦落乞丐,苟且偷生,是讥讽亦或者是觉得恶心? 周寂疆不知道。 他只知道昏迷前,面前那人蓦然弯下腰,竟是单膝跪地,不顾地面冰凉覆着的雪,也不顾周寂疆身上有多脏有多臭,他用力抱着他好像要把他嵌入骨髓才能得到满足。 这个拥抱却比以前任何一个拥抱都要温柔,怕伤着他,又好似怕他像一阵风吹散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谢池春嗓音颤抖。 哪怕怀里人闭眼昏迷,他眼里痴迷不改。 他把周寂疆抱起来走出阴暗的小巷子,期间有侍卫诚惶诚恐想要接过,他置之不理,亲自将背上人放在王座龙辇。 接着他也上去紧靠着周寂疆,放下帘子,用嘴唇蹭了下周寂疆苍白额头那处刻着的字,小心翼翼,好像那里还会痛似的,说:“我真的好想你。” ◎最新评论: 什么傻逼,我要恶心死了恶心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给大大浇灌营养液,会长出万字大肥更咩?! 大大今天更新了吗?更了。营养液浇灌了吗?浇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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