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镜子前,他微微侧身照了照背后。 平滑的脊背与往常无异,只是再往下看,在腰侧的地方有着几个淡青色的痕迹,像是有人用力握住而产生的指痕。 再往下方也有几点深浅不一的类似于半圆的痕迹,这让林织有些诧异。 连清有揉得这么用力吗,他细细去想,记忆却模糊一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林织没有追究,他并没有感觉到疼。 温热的水浇在身上,水汽蒸腾,似乎勾勒出了某个模糊的身形。 附着在浴室墙壁上的水汽凝结,好似寡淡的白霜。 林织看见了墙上不属于他的模糊的影子,并没有停下动作。 慕斯质地的沐浴露省去了起泡的步骤,云团似的在身上涂抹开,散发着特别的香味。 林织涂抹过脖颈,手指抚过肩头。 冰冷柔软的手指贴在了他的背部,那种触感极为古怪,即使并不如其他尸体一般僵硬,但也能让人清晰感受到这种触碰并不属于活人。 林织偏头,后边一片空荡荡,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一般有鬼在那里。 抚摸着他脊背的手并未消失,将泡沫在他的背上涂抹开。 鬼在这一方空间里制造着荒诞的令人悚然的触碰,身处其中面庞秾丽的青年却很平静。 水声淅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合上的玻璃门隐约倒映了青年叫人觉得赏心悦目的身影,同看不见的人同淋一场热雨。 青年的脖颈不自觉扬起,好似被人轻轻掐着脖子,被渡了一口鬼气。 混在水汽里的粘稠白雾几乎要将人缠绕成茧,为人肉眼不可见的,仿若情丝。 林织擦着湿润的头发走出了淋浴间,镜子倒映出他过分嫣红的唇,像是早已经走过这个城市的春弥留下来的亮色。 也许是今天在火车上睡多了,林织这会儿并没有困意,又走到了连清的书房。 从房间的陈设可以看出连清生前很修身养性,诗书画、花鱼茶。 只是随着主人的忙碌以及逝世,需要人时时打理的名贵花已经枯死,小鱼们倒是还顽强着,在缸中游动。 林织看着旁边被打开过的鱼食袋子,想着应该是前两天家政打扫的时候随手撒了一把进去,他也捻了一些鱼食丢进去,又整理了需要被丢弃的花,最后用湿巾擦了擦手。 他坐在书房看着志异的书消磨时光,等到有了困乏之意,他便起身去往客厅,在供桌前拿出线香插进香炉里,遗像牌位整齐放好,又点了烛,让鬼慢慢享用。 连清的断指林织没有放进棺材里,而是让它装在盒子里,继续陪在他的身边,它依旧有着睡在他枕边的特权。 只是在迷蒙的睡梦中,躺在棺材里的头颅似乎飘到了他的旁边,如同他还活着那般想要拥着他入睡,可惜头颅以下空荡荡,只能用舌头不甘地舔着他的面庞和耳垂。 林织第二日醒来,旁边的枕头空荡荡,头颅老老实实地在棺材里待着,爱人清隽的眉眼依旧紧闭,透着些无悲无喜的淡漠。 林织从床上坐起,低头轻笑,觉得梦中连清那个模样实在好玩,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但动作却将情绪表达尽了。 到底是不是梦,林织心里也自有分辨。 恐怕换个接受能力没那么好的人来,会被这接连的情况弄得精神衰弱。 有时候爱也不是那么能够经受得起考验,爱人以鬼的姿态呈现面目全非的恐怖,又有多少人能够接受,人之常情罢了。 林织从不美化自己,也不美化自己的爱情,如果没有这么多个世界的铺垫,爱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原本的世界中缠绕着他,他会在第一天就送上超度礼包。 洗漱过后,林织下楼吃早餐,厨房里没有任何东西,冰箱空荡荡,他也不打算添置。 进食的空档,林织接了两个电话。 一个来自特处部,因为聻【jiàn】存在的余乱,部里要就此进行会议商讨,还要对连清躯体残肢所在地区进行联络部署行动,所以他们希望林织可以等一等,两天后再出行。 林织答应了,即使有连清在他身边他也不会托大。 何况连清现在的情况还不太稳定,他迟迟没有凝出实体。 第二个电话来自于回头客寸头大哥,他姓汪。 林织和他约了晚上,理由是晚上更好看清这些东西。 实则不然,只是因为夜晚更适合连清出现。 汪大哥自然是连连应答,在晚上组了饭局。 早上艳阳在天,今天理应是晴朗的日子,不过夏日变幻无常,到了晚上竟然落起了一场毛毛雨。 撑伞未免显得有些多余,可若是不撑伞,那细细密密的湿润黏腻感,又弄的人不太舒服。 徐苓春踩着高跟,拎着小香风包包,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湿润,神色有些抱怨地走进了酒楼的包厢里。 “老汪,什么天大的事非得今天出来聚餐,这天气实在不太好,刚刚我做的出租车味道也不太好闻。” 汪明亮不解道:“你不是有车吗,干什么要打出租?” 徐苓春随口道:“老杨这几天有事,他没车,我借他开两天。” 汪明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讽刺道:“你怎么不给他买辆车?” 徐苓春露出笑:“有这个打算,正在给他挑呢,三四十万的车配不上他,不过我手头的钱也不太多了,所以得好好盘算一下。” 汪明亮无语道:“你真不怕你老公伤心啊?” 徐苓春一怔,她的面上出现了极为短暂的挣扎,不一会儿又变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管他,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们男人包二奶的还少了?我就是救济一下老同学,嘴都没亲一个,他能拿什么指责我?” 徐苓春振振有词,可她摸着手上的美甲,却是有些走神的模样。 徐苓春转移了话题:“还有谁要来?” 她最近其实都不爱和老汪一块吃饭了,只要见到他,他肯定要数落他一顿,听着烦人。 要不是今天老汪用他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逼着她来,她才不会出门。 汪明亮正想说,就听见包厢门被推开的动静。 徐苓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门外走进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青年,身材颀长,透着矜贵优雅的气息。 那种气质并不刻意,从他的骨子里浸透出来。 他的袖口往上挽起了一些,菩提手串盘在他的手腕上,流露几分清雅。 青年的面上带着笑,可等人走近了,徐苓春才发现他未必是在笑,只是天生一张笑唇,显得温和无害。 在这细雨朦胧的夏夜,如同翩然而至的黑蝶。 徐苓春有些恍惚地想,老汪为了让她知道世界很大,竟然不惜下这样的血本,请来这样比明星还好看的人。 不过她脑海里出现了白月光的面庞,那点恍惚消失无踪,甚至对陌生人的到来有些不耐。 女人的神色变化被林织看在眼中,他也趁这个空挡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徐小姐看不出来是四十多岁的人,一副落落大方职场精英的模样,很是漂亮。 但她的面相确实有些古怪,她的眉毛略显英气,眼睛的形状应该是稍显凌厉的狭长,但现在去看眼角边缘却稍显圆钝,透着一点格格不入的多情意味。 “大……大兄弟,在坐这边,菜我已经点好了,一会儿就能上。” 汪明亮不自觉摸了摸他的寸头,心道好险,差点露馅。 饭桌上有着不认识的生人,气氛难免僵硬。 好在服务员很快就开始上菜,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汪明亮为了组成这个局,也费了点心思,他没有直接点明目的,不然徐苓春肯定得提包就走。 他说他最近对一个项目很是动心,想自己盘个店,林织是被他劝动的合伙人,他想拉徐苓春也入伙。 项目是真有这个项目,汪明亮直接拿了妻弟的计划书,因此说的头头是道。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林大师竟然也能接上,有些观点还颇为深刻,让他听的都一愣一愣的。 汪明亮敬佩地看着林织,不愧是大师啊,这种方面也有所涉猎。 林织笑笑,老本行罢了,这些东西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接触,但总归不会忘。 徐苓春听的有些意动,不过还是摇摇头。 “不是我不想,是我最近手头的钱有别的用处。” “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徐小姐可以回去好好考虑。” 林织举起杯子对徐苓春的方向敬了敬,喝了一口,将杯子放在桌面上。 这不是酒局,所以他们喝的饮料。 雪碧的气泡在杯子里爆开,林织惯性扫了一眼,发现透明的液体里浸泡着一根断指,再一眨眼,那根眼熟的断指便消失了。 虽然知道这是连清提醒他的方式,但林织的喉咙还是因为不适轻微蠕动了一下。 透明的饮料里又出现了镜子的画面,林织起身对同桌人笑笑,表示要去一趟洗手间。 这个酒楼不算多么高档,卫生间就算没有来来去去的太多人,也不应该如此安静,仿佛一个异空间。 林织自如地站在洗手池前,等待着亡魂出现。 镜面泛起雾气,凝聚出字样。 林织若有所思,徐小姐身上果然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件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林织依旧是从利己主义出发,连清让他来做这件事,应该是有某样目的。 当然,他也不敢完全确定,谁说化成鬼的玄师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心,如果是这样,他权当帮连清积阴德了。 ——吞煞 ——能让我恢复的更快 雾气化为水珠,不一会儿字迹就模糊的不成样。 既然是这样,林织当然乐于去办这件事。 他打开了水龙头,又洗了一遍手,再次抬头,周围有些吵嚷,一派人间景象。 抽了质地略硬的纸巾,林织仔细擦去了手上的水痕。 他的周围没人,他便轻声道:“下次再往我的杯子里放手指,就不要上床。” 林织将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转身出了卫生间。 他对死去的爱人颇有纵容,但并不包括这方面,实在有损他进食的欲望。 模模糊糊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来往的人谁也没发觉。 连清将这点记在心里,决定下次换个方式提醒。 他担心林织没有注意到,所以才放了表明身份的东西。 他以为林织喜欢他的手指多于脸,不然为什么他的手指可以上床他的头不可以?
第291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林织回到了包厢,徐苓春正提着包从椅子上站起,无声地宣告着这场饭局的结束。 汪明亮也不着急留她,只等着林织说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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