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发现太子有意无意的试探他,陈玉就在等待与太子开诚布公的交谈或者说真刀实枪的搏杀。 他设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过,太子会对他说出如此......惊世骇俗、不可理喻的话。 “不”陈玉疯狂摇头,语无伦次的道,“你不能这么做,不、不能!” 唐臻起身走向正远离他的陈玉,抓紧对方的手臂,不允许他继续逃避,“为什么不可以?我们都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不好吗?” “不好!”陈玉猛地挣开唐臻挟制,反而以唐臻无法反抗的力道,抓起他的衣领,神色狰狞的怒吼,“你、你知不知道为了唐氏的皇位,与多少人像老侯爷那样蒙冤而死,又有多少人如同小侯爷,悄无声息的客死他乡。甚至......甚至还有我的父亲,不得不放弃原本的身份,依旧对陛下忠心耿耿。” 唐臻平静的看着陈玉,“不知道。” 简单又平淡的三个字,瞬间点燃陈玉最后的理智。 “你、不、知、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陈玉猩红的双眼中满是苍凉,声如泣血,“安定侯府在烈宗时期,还是人口兴旺的大族。因为做皇帝的走狗,无论朝堂官员还是民间百姓都谈安定侯府色变,无论主脉还是分支,每日都有人被刺杀身亡。足有两千人的大族,短短几十年,在小侯爷客死广西的时候,主脉加分支只剩下老侯爷和大姑娘,所以老侯爷才会认养子。” 唐臻听闻如此惨案,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他在陈玉愤怒的凝视中思索片刻,诚恳的道,“听闻这样的悲剧,我很心痛。” 陈玉狼狈的喘了口气,抬起腿去摸靴子里藏着的匕首。 太子说的没错。 安定侯府和唐氏皇族的牵绊,早就该结束。 他现在就杀了这个没有心的祸害! 唐臻闭眼躲避烛火照在匕首上折射的光,语气终于因为反抗不再平淡,却仅仅是比原来急促了些,“再为唐氏皇族做最后一件事,你和程锋就能得到永远的自由!” 呼啸而至的风轻而易举的吹开唐臻掉落的头发,令他感受到刺痛的错觉。 唐臻重新睁开眼睛,目光从距离他的眉心不足半寸的利刃,移动到目光沉沉,仿佛索命厉鬼的陈玉身上, “唐氏皇族比安定侯稍好些,还剩下我和我的父亲。” 他从不觉得可以达成目标的手段分高低贵贱,虽然无法共情,但世间万物,总是有逻辑能够贴合。 只要有逻辑,就可以分析,能够模仿。 唐臻忽然苦笑,再次闭上眼睛,如同粘板上已经认命的鱼。 “我从记事起就被关在这里,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父亲很喜欢我,抱过我,夸过我,也摸过我的头,但是我不记得,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哪怕一步一跪的彰显孝心,父亲依旧不愿意见我。要不是程守忠能偷到父亲的斗篷和糖果,我至今仍旧不敢相信,父亲没有厌恶我。” 惨淡的语气逐渐渗入愤恨。 “我受够了!”唐臻猛地睁开已经与陈玉别无二致的猩红眼睛,眼泪无声顺着眼角落下,“在你们眼中我是什么?关在名为东宫的笼子中,谁想要参观就能来参观的野兽?” “我的父亲呢?他是有权利关闭的笼子的野兽?” “我宁愿在赴死的路上与家人团聚,也不想在笼子中浑浑噩噩的等待父母亡故的消息。” 陈玉在唐臻不管不顾的贴近他的瞬间,手忙脚乱的丢掉匕首,眼中坚定的愤恨被冲得七零八落。身心俱疲的推开唐臻,跌落在唐臻身侧的桌案上,迷茫的望着房顶的横梁。 他不得不承认现实,唐氏皇族没有踩在安定侯府的血肉上享福。 他对唐臻的憎恨,只是可怜人对另一个可怜人的嫉妒。 多么可笑。 脱离生命威胁,唐臻狠狠的松了口气。 在他判断中,陈玉始终是伴读中危险性最小的人。他想过说服陈玉的过程,也许不会容易,但没有料到陈玉会如此失控。 因此在时间非常有限的情况下,他才会选择如此激进的方式与陈玉摊牌。 果然......太过激进。 好在面对风险的人是他,不是福宁宫中任何人。 良久后,唐臻感受到身侧的人逐渐平静,恢复理智,轻声道,“我不知道父亲的皇位下有多少尸骨和鲜血。我只知道,那张冰冷的皇位彻底失去唐氏皇族的温度,能令依旧前仆后继,用骨肉血液滋养皇位的人停下脚步,拥有自己的人生。” 我们相互放过,成全彼此,不好吗? 不知何时,陈玉再次泪流满面。 他浑身颤抖的伸出手,艰难的摩挲唐臻的位置,忽然告诉唐臻一个与他们正在说的事,毫不相关的秘密。 “我只是父亲的养子。” 陈雪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 他唯一的养子,是广西某个平平无奇的渔村中出生的男孩。 男孩的亲生父亲不知道他的存在时出海,遇到暴雨天气被困。他将仅存的粮食都喂给在海中捡到的六个年岁不等的孩子,虽然没饿死,但彻底拖垮了身体。 男孩五岁,父亲亡故,生他难产的母亲只坚持半年,也撒手人寰。 不久之后,有个长相狰狞恐怖的人来到渔村,问男孩愿不愿意和他走,他会认男孩为养子。 “我很害怕,问他为什么愿意认我做养子,他是不是有很多养子。”陈玉扬起嘴角,眼前的画面再度因为泪水模糊。 “他告诉我,如果没有意外,他只会有我一个养子。他家有代代相传的信仰,必须有人继承。选中我,是因为我与他家有缘,他的兄长曾因为救我的父亲亡故。” 陈玉终于找到唐臻的手,立刻紧紧抓住,力气大得令唐臻下意识的发出痛呼。 “我答应你,如果在沉默中耗尽心血,是父亲注定要面临的命运,我愿意冒着提前覆灭的风险博取未来的自由。” 唐臻默默忍受手上的痛楚,因为陈玉的故事久久没有回神。 安定侯与程锋,陈雪与陈玉,再加上客死他乡的小侯爷。 世间的牵绊不止血缘,还有...... 唐臻望着摇曳的烛火,眉宇间逐渐浮现茫然。 还有什么?
第40章 二合一 有陈玉的支持,唐臻的计划已经初具雏形,只差衔接各个环节的关键之处,仍旧需要仔细打磨。 湖广布政史沈思水正通过请安折子与唐臻聊的火热。 唐臻越强调四川巡抚得到东宫诏书的表彰,是因为四川巡抚在防备红莲贼子方面,有杰出的表现。湖广布政史沈思水越觉得,他能通过红莲贼子得到其他好处,不知不觉的改变对红莲贼子的态度。 他原本下令,以最快的速度将红莲贼子撵出湖广境内,忽然变成,对红莲贼子困而不剿。 如今在湖广,除了城池和乡镇外有大量的卫所军队巡视,通向各地的必经之路也有大量士兵驻扎。 红莲贼子只能躲在深山老林中,依靠与野兽搏命获得食物,耐心等待能够逃出湖广的机会。 作为成熟的猎人,越是靠近想要达到的目标,唐臻却冷静理智。 他没急着挑动沈思水的怒火,继续耐心细致的与沈思水周旋,令对方从他破绽百出的文字中,得到错误的信息。 ‘太子懦弱且胆小,是只有点小聪明,喜欢虚张声势的铁公鸡。’ ‘只要继续与太子周旋,坚持不懈的告诉太子,红莲贼子恐怖血.腥的恶行,消磨太子的胆量。早晚能让太子妥协,愿意支付令他满意的报酬,求他将红莲贼子留在湖广,别威胁到京都的安全。’ 各怀心思的笔友都觉得,自己才是最后能达成目标的人,游刃有余的通过文字,编织请君入瓮的牢笼。 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疲惫。 期间其他省份陆续向京都送来,对红莲贼子的审问过程和结果。 唐臻匆匆翻过这些折子,大失所望。 这次红莲闹出震惊整个圣朝的动静,除了与贵州相隔数个省份的山东和山西,各个行省皆如惊弓之鸟,自上而下,至少有数个不眠之夜。审问的过程和结果却与过去的几十年,贵州审问红莲贼子的记载几乎没有区别。 所有被活捉的红莲贼子都有强烈的厌世倾向。 无论是严刑拷打,还是为他们提供温暖、安全的环境和充足的食物,皆不会令红莲贼子动容。 他们甚至会展现出强烈的破坏性。疯狂的打杂所有视线范围的人或物,哪怕饿着肚子,也要将食物摔在地上,然而饿到极致,没办法再保持体力的时候他们却会趴在地上,吃已经沾满灰尘,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食物。 官府见状,以为红莲贼子肯用饭,是逐渐恢复理智的征兆。抱着试试的想法,下次饭点,又给红莲贼子提供新鲜美味的食物,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打破红莲贼子的心防。 万万没有想到,红莲贼子无论什么时间看到食物,是否正处于饥饿,第一时间做出的选择都将完整的食物砸烂,再用沾着鲜血和泥土的手,抓起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食物胡乱塞进嘴里。 发疯和破坏,似乎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深深的刻在他们的骨头上的指令。 官府本就是在用刑无果的情况下,没有办法,才会想到用怀柔的方式去撬红莲贼子的嘴。 发现对方软硬不吃,就像是面对缩在壳中不肯露头的乌龟。 他们不是不可以,直接暴力砸坏乌龟又厚有重的壳,但这除了令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乌龟痛苦的死亡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无奈之下,官府只能硬着头皮提审。 红莲贼子能轻而易举的混进流民中,各个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看任何人的目光中都充满死寂。 不发疯的时候,他们像是毫无生机的布偶娃娃,任人摆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如果被疼痛或声音强行唤醒,他们会立刻陷入亢奋,具体表现为疯狂的挣扎,不计代价,更不会在乎此时的挣扎是不是以生命为代价。 想让他们开口,得到有用的信息,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唐臻放下奏折,盯着手心的墨迹陷入深思。 他诡异的能够理解红莲贼子的状态,觉得活着没意思,也不想活,但不甘心默默无闻的死去,每次发疯都是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和愤恨。 连生死都不在意,又怎么会惧怕疼痛? 也许在他们眼中,越是痛苦,越能证明他们正真实的存在,越是令人兴奋。 寂静的书房忽然响起兴致盎然的轻快笑意。 不知不觉间完全被深沉填满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整齐罗列的奏折。 可惜他马上就要从泥泞中脱身,拥抱自由,否则很愿意会一会胆敢操纵疯子,不怕被反噬的......狂徒。 敢于利用疯子,甚至源源不断的制造疯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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