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以为他是在为陈国公担心,小心翼翼的观察唐臻的脸色,尽量避开昌泰帝,只提陈国公。 “瓦剌奇袭开平虽然令北疆军猝不及防,但是最终只攻破几个村子,可见陈国公依旧棋高半筹,孟兄不妨乐观些。” 随着昌泰帝正在北地的消息传开,瓦剌奇袭开平府的过程不再像一个月前那么神秘,逐渐显露出细节。 陈国公早就对瓦剌有防备之心,在不起眼的边防安排重兵。 瓦剌的骑兵抵达村子之前,村民已经尽数在北疆军的护送下逃走。 如果不是瓦剌骑兵的首领反应足够敏锐,没有如往常般贪图村民的存粮。不惜当场斩首不肯听军令的人,态度强硬的带领瓦剌军队立刻撤出圣朝的村落。北疆军差点悄无声息的包围这些异族人,完成围剿。 “你以为我在为国公担心?”孟长明哂笑,转头看向唐臻,喃喃道,“我是在奇怪......” 好好的帝王之相,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命不久矣的面相! “陈玉说的对。”唐臻收起匕首,打断孟长明没有说的话,意味深长的道,“你有为陈国公担忧的时间,不如仔细数数,身边究竟有多少能信得过的人。” 孟长明闻言,立刻沉下脸色,“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好奇,孤为什么能立刻猜中,三省总督极力促成孤亲自去丰山祭祀的原因?”唐臻不答反问,指着宫门的方向道,“昨日岑威告诉我,年后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频繁的在各自的辖地调兵。” 如今正值春耕前夕,如果没有能令百姓信服的调兵理由,即使地位稳固如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也会因为无缘无故耽搁春耕,招来辖地百姓的埋怨。 不惜代价的调兵,自然是为了派上用场。 孟长明惯常消息灵通,这次不仅没能及时收到这个消息,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往这方面想。 唐臻只能想到两种导致这种后果的原因。 孟长明的脑子出现问题或孟长明的消息渠道出现问题。 目前为止,唐臻更倾向后者。 猝不及防被戳到痛处的孟长明沉默的陷入深思,最后匆匆离开,没留下任何辩解的话。 唐臻将孟长明的反应记在心中,翌日见到岑威,开门见山的问道,“北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瓦剌奇袭开平卫的消息传到京都,北地发生的每件看似合理的事都透着怪异。 岑威面露惊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唐臻的表情,下意识的道,“上次我来看望殿下,殿下不是说......对这些事毫无兴趣?” 岂止是毫无兴趣。 上次岑威来福宁宫的时候告诉唐臻,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正在悄悄调兵,太子殿下却神色郑重的告诉他: 孤要专心养病,听到需要动脑的消息就头晕、恶心、浑身不适。 唐臻神色自若的回视岑威的打量,气定神闲的道,“孤忽然想起曾在孤本中见过很新颖的制纸方式,似乎比如今正在用的办法更简单,等会默写给你。” 岑威皱眉,“臣只是觉得奇怪,并非想要借此向殿下讨要好处。” 从奢侈品到羊绒布,唐臻已经通过去年的各种奇思妙想,成功的建立信誉。 至少东宫仅剩的伴读都愿意相信,太子殿下有兑现承诺的能力。 见岑威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唐臻反而露出笑容,不假思索的道,“是孤需要通过平等的交易,维持太子殿下的尊严。还请龙虎少将军成全?” “殿下总是比臣有道理。”岑威摇头,面露无奈。他从未见过如太子殿下这般任性的理所当然,偏偏又令人没办法拒绝的人。 实际上最不讲道理的人,正是唐臻。 他不想听的时候,岑威只是随口提起半句,他都要头晕、恶心、浑身不适。 他突然改变主意,主动问起,岑威却连奇怪都不行。 只要岑威提出质疑,唐臻就要许诺好处,仿佛岑威的疑惑便是为了好处。岑威解释半句,唐臻又说虽然是给岑威好处,但是受益的人是太子......仿佛全天下的道理,皆掌握在唐臻的手中。 岑威重新迈步,在距离唐臻最近的位置停下,俯身在唐臻的耳边道,“具体的消息我也不知道,毕竟龙虎军曾经与北疆军有过......误会,稍有不慎就会引起陈国公的误会。”唐臻点头,表示理解。 “家大业大,容易出内鬼。”为表诚恳,岑威垂目盯着太子的眼睛,意外的发现太子的眼睛居然与大部分人的棕色不同,更像纯正的黑。 “内鬼?”唐臻用最短的时间抓住重点,重新梳理脑海中有关于北地和和陈国公的消息。 陈国公是宁王后人,祖宗几代皆在北地经营,对北地,对圣朝,包括对唐氏皇族都有天大的恩情。 这是三省总督虽然能以兵力与陈国公南北对峙,但总是被时刻遭瓦剌威胁的陈国公强行压下半头的根本原因。 时间会忘记的事,人心不会忘。 至少在圣朝被遗忘之前,不会有人忘记陈国公的存在。 陈国公,燕北旗,生来就是陈国公世子,亲自南下迎战薛寄之后,恰逢老陈国公旧伤复发,顺势接过北疆军主帅的重任,正式成为北地的顶梁柱。 作为北地霸主,陈国公最令人诟病的地方,莫过于比后宫更精彩的后院和数不清的儿子和女儿。 固然在这个年代,多子多福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容反驳的真理。但是这个真理有个必要补充条件,叫做尊卑有别,长幼有序。 陈国公刚好在这方面......不拘小节。 因为救命之恩,迎娶无依无靠的孤女做继室夫人。 继室夫人在后院为非作歹,再次因为恩情,格外开恩,只是贬为妾室。 ...... 多年后,又放新的继室夫人去做心心念念的女将军,然后重新将得到原谅的妾室扶正。 总之,突出敷衍的态度。 更离谱的是陈国公对待妻妾的敷衍,还能再蔓延到子嗣和继承人的身上。 嫡长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难以担当大任。 嫡次子既与嫡长子是一母同胞,乃原配夫人所出正统,又身体健康,聪慧过人,实乃陈国公世子的最佳人选。 陈国公却眼睁睁的看着嫡次子逐渐走上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歪路,纵容其不愿担当大任的性子。 余下的子嗣,亦不乏有天赋的人,可惜陆续因为得罪陈国公被发配。最后竟然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究竟是嫡子还是庶子,又非嫡飞长的燕翎拔得头筹,顺利成为陈国公世子。 一桩桩、一件件,只能说多亏陈国公是北地霸主,不用受文官的气。 如果他是活在太平盛世,重文抑武的时候,祖传的爵位都能作没。 陈国公府的离谱,没有因为世子之位的尘埃落定而结束。 看看燕翎,身为凭军功兴家的国公世子,近乎及冠之年,别说亲自带兵出征的经历,连随军出征的经历都少得可怜。 如果将岑威与燕翎相比...... 岂止是降维打击,这是纯欺负人! 恐怕将梁家军猛虎投放到北疆军的营帐都比陈国公世子更容易得到认同。 相比之下,与燕翎的身份最相近的绍兴侯世子施乘风,如今正在南方亲自率领水师巡逻海面,剿灭水匪,已经在民间积累许多威望。 燕翎虽然大事糊涂,但是细枝末节的敏感绝对不缺。 唐臻从前每次想到陈国公府,最想不通的地方,莫过于燕翎凭什么能安心的留在京都。 哪怕燕翎没有危机感,难道国公夫人也没有? 尤其是经历过瓦剌奇袭开平,陈国公不见踪影的噩耗之后。 难道燕翎真的半点都不担心,有朝一日陈国公突然遭遇意外,他却无法继承完整的陈国公和北疆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业分崩离析? 仔细去算时间,陈国公府的不正常,早在几年,不,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存在。 只是彼时瓦剌不成气候,所以鲜少有人认为这些小事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将所有消息都汇聚在同处...... 除了陈国公府早就发生的种种怪异之事和瓦剌近些年逐渐汇聚成庞然大物,还有......红莲!藏身在草原的薛寄! 当年薛寄最恨的人,莫过于成宗、安定侯和陈国公。 成宗和安定侯的死都有薛寄的影子,没道理薛寄偏偏对与他距离最近的陈国公视而不见。 结合岑威刚刚透露的内容,北地正受内鬼的影响颇大。 唐臻忽然想到早已被他忘在脑后的齐黎。 齐黎将用三块假的免罪令牌骗燕翎,顺势拿走燕翎手中真的免罪令牌,然后真真假假共同用做代表陈国公府逼迫昌泰帝,完全可以看做内鬼行为。 他不仅是陈国公的义子,亲生父亲还是侯爵,受到委屈就能立刻对身为陈国公世子的燕翎翻脸,可见其在北疆的地位。 唐臻不相信齐黎会被薛寄代表瓦剌收买,那么...... “因为陈国公至今依旧没有继承人,北地的派系斗争格外严重,藏身在瓦剌的薛寄趁机做了些挑拨离间的事?” 燕翎只是名义上的爵位继承人罢了。 岑威没有爵位,在京都的威风也没见输给燕翎。 尤其是出兵贵州之后,即使是原本瞧不上岑威的燕翎,如今也不得不收起骄傲,郑重的将岑威当成与他身份相当的人。 可惜......燕翎自诩屈尊下顾岑威却未必愿意将他看在眼中。 每次提起陈国公府,岑威提起次数最多的人皆是燕鹄。 因为放飞自我,失去世子之位的陈国公府二公子,同时也是燕翎最憎恨、忌惮的兄长之一。 唐臻思考的时候,岑威不知不觉的盯着唐臻的眼睛出神。 虽然从未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双眼睛,但是他一直都知道太子殿下的眼睛很漂亮。 不愧是最显无辜的杏仁眼,几乎能完美的隐藏太子殿下不愿意显露人前的精明聪慧。 所以他现在随时都能感受到太子的聪明,有时甚至拿太子的刁钻无可奈何,是不是代表太子对他的防备远低于别人? 陈玉推门而入,见岑威站在唐臻的身侧,几乎将唐臻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目光专注的凝视唐臻,极像正在狩猎的猛兽,紧张的呵斥道,“你在做什么?” 岑威和唐臻同时转头。 前者满脸惊讶,眉宇间少有的浮现迟疑,似乎是在斟酌,陈玉是在问谁。 后者的眼角眉梢却清晰的挂着不满,眼底隐约可见冷漠,责怪陈玉打断他的思路。 陈玉下意识的退后半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唐臻和岑威的神态会彻底调换,但是他很清楚,如果刚才突然进门的人不是他,换成福宁宫的羽林卫,恐怕这就是最后一次见到太子殿下。
205 首页 上一页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