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唐臻点头,委实提不起发问的兴致。 岑威依言坐下,毕竟是刚经历过战事。即使正值冬月,哪怕风餐露宿在所难免,但是不必受烈日影响。除去几乎覆盖半张脸的胡子,岑威依旧比离开京都之前,肉眼可见的粗糙了些。 在场的人不是亲眼见识过战争,就是亲自拼杀过,自然也不会觉得不对劲。 只是难免会有难以适应的感觉,忍不住盯着岑威的脸看。 好在岑威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完全不受影响,他向唐臻问道,“臣随捷报寄回的密信,殿下可曾收到?” 唐臻点头,“你和梁安的密信,我都有收到。” 提起梁安,岑威顺便交代了句,“梁安久违归家,打算在贵州停留两月,既是等待陛下对贵州的旨意,也能顺便与家人团聚。殿下若是有召,他也能立刻赶回来。” 陈玉闻言,小心翼翼的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看唐臻的反应。 岑威提起陛下,殿下会不会......很好,不会,殿下不仅没不高兴,还能开玩笑。 唐臻想到梁安多次想要逃回两广,最后都是咬着牙悬崖勒马,摇了摇头,“梁安在贵州,如同老鼠进了米仓,想来让他心 甘情愿的回来,恐怕不是易事。” “殿下不必多虑。”岑威看了眼全部心思都在太子身上的陈玉,笑道,“老鼠也有鼠兄弟。” 因为担心,难得打起精神听太子殿下闲聊的程诚满头雾水。 如果梁安是老鼠,鼠兄弟不就是梁安的表兄弟和族兄弟? 这些人不是在两广就是在贵州,没有任何人在京都,梁老鼠在贵州守着米仓,岂不是更没有回京都的理由? 为什么太子殿下和少将军,反而笃定梁安会因此回来......难道有他漏听的内容? 程诚习惯性的看向陈玉,可惜陈玉满脸的心不在焉,没发现他的目光,更不可能为他解惑。 岑威只当没发现陈玉的异常和太子殿下非同寻常的沉寂,牢记他留下的理由,对唐臻解释贵州红莲镇的内情。 在随着捷报寄回的密信中,他曾告诉太子,在红莲镇内的密道□□发现七个密闭的石盒,钥匙却只有一份。即七座红莲镇的印信合一,按照纹路打磨还原成宗赏给薛寄的玉佩。 为将所有石盒打开,岑威决定先仿制玉佩吗,保证万无一失。 期间岑威曾令摸金校尉用盗墓的手法,试探着打开其中一个密闭的石盒,没想到石盒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石盒本身,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好在摸金校尉经验丰富,手法也足够老道,又有岑威的反复叮嘱,打开石盒的过程非常小心,只是损失了些不重要的字迹。 第一个石盒,内容惊人,暗示当年安定侯当众刺杀昌泰帝,有已经亡故数年的薛寄在背后谋划。 只是留下字迹的人,精神状态未知,非常值得探究。 岑威没有刻意吊人胃口的恶趣味,开门见山的道,“我已经令人打开另外六个石盒。”
第107章 一合一 这些石盒,无一例外,皆是红莲镇建造时所留。 包括岑威令摸金校尉提前打开的石盒,内部皆刻满字迹,内容各不相同,仅有一个石盒内有其他物件,正是当年成宗赏给薛寄的玉佩。 岑威刚好将玉佩带在身上。 相比玉佩背后的故事,这块玉佩本身委实逊色许多,只是块颇为珍贵的玉石而已,论珍贵的程度甚至比不上令岑威被软禁在宫中的麒麟玉佩。 “根据石盒内的刻字判断,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这些石盒,他对‘大人’忠心耿耿,因此格外憎恨当年亲自下令围剿薛寄的成宗。”岑威将玉佩递给唐臻,细致的解释道,“每座红莲镇建成,他都会留下密道和石盒,玉佩是在第一座红莲镇的石盒中发现。盒中的留字是......在景成三十五年。” 岑威抬起眼皮,神色平静的凝视唐臻,停顿片刻,等唐臻做好准备才再次开口。 ‘大人远去三年,昔日最繁华之处竟满目狼藉。’ ‘所谓红莲贼子,难道不是那些容不下大人的虎豹,应得的福报?’ ‘大人的冤屈苦难一日不得平反,红莲贼子一日不会断绝。’ ...... 景成三十五年,昔日南宁侯阵前伏诛的第三年,贵州境内第一次出现见人即杀,所过之处不留活口的穷凶极恶之贼。 因其自称本不愿如此,实乃迫不得已,走投无路,不愿回头,有文人将其比喻为血染白莲。与此同时,贼子身上陆续开始出现莲形的绣样或饰品。 久而久之,众人皆称其为红莲贼子。 唐臻仔细摩挲手上的玉佩,终于确定,这块玉佩的与众不同,仅是在红莲镇留下地道和石盒的人心中。 抛却这些,这只是块用料不错,雕工上乘的玉佩而已。 留下石盒的人,精神状态已经不必再刻意探究,肯定不算正常。 唐臻默默扬起嘴角,作为......疯子预备役,听已经疯了的人留下的故事,还挺有趣。 作为讲故事的人,岑威有很多欠缺的地方。 语气几乎没有变化、用词毫无新意、说完上句,别人依稀能猜到下句,鲜少有悬念......但是胜在故事新颖,包括唐臻在内的所有听众都不知不觉的被吸引。 结合所有石盒的内容,所谓的‘大人’就是薛寄本人。 至少第七座红莲镇建成之时,昌泰二十年,年近七旬的薛寄还活着,只是身在异域,始终不曾返回故土。 “留下石盒的人已经能确定,名为王宁,其父曾是薛寄的管家。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也算是在薛寄身边长大,对薛寄忠心耿耿。全族近百口,皆被薛寄牵连,仅留他一个活口。”岑威摇头,眼底却无悲无喜,“薛寄曾多次想要王宁去他身边,但王宁皆以大人的大业未成、冤屈未散为理由拒绝。” “通过石盒中的只言片语可以判断,薛寄当初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身,特意反其道而行,向北逃命。路过数个正在通缉他的地方,最后伪装成被征集的壮丁,顺着开平卫的长城缺口逃向草原。” 陈玉不知不觉的捂住嘴,死死的低着头。 开平卫、草原、薛寄? 这...... 陈国公失踪正是因为瓦剌奇袭开平,陛下又因为担心陈国公,悄无声息的北上。 线索过于明显,陈玉反而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甚至不敢转动目光,生怕不小心被岑威看出端倪或引得殿下想起不开心的事。 唐臻勾起嘴角,眉宇间满是平静。 “胡柳生的大人也是薛寄?” 明明是疑问,语气却满是笃定。 岑威没想到唐臻会突然这么问,但是他回答时丝毫不曾犹豫,更没有任何左顾言他,敷衍过去的意思,“殿下英明,胡柳生的大人,确实是薛寄。” 那日他在胡柳生的隔壁,亲耳听见太子诈胡柳生,套出许多出人预料的答案。并且当时就能肯定,胡柳生眼中的神秘人是太子。 因此他才会吞服提前藏好的毒药,通知岑戎,闹出引去所有人目光的动静。 两人对视半晌,嘴角扬起心照不宣的笑意。 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秘密,仿佛格外能缓和气氛,陈玉敏感的察觉到太子殿下身上的疏离感在消散,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满头雾水。 胡柳生的大人? 谁? 他怎么不知道这回事?难道骠骑大将军私下对胡柳生动用重刑,将其折磨至死之后。除了在大朝会上公然透露的消息,还曾偷偷对太子殿下和岑威透露过其他内情? 殿下竟然没告诉他......充满好奇的脸上,不知不觉的浮现淡淡的委屈。 偏偏无论是岑威还是唐臻,皆没有再提起胡柳生的意思,默契的选择点到为止,略过死人,继续说贵州的红莲镇。 “可惜王宁已经五十有六,又亲自上城墙对抗龙虎军的夜袭。我在攻城时过于心急,失手将其射死,无法在他的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说到此处,岑威的语气略显懊悔。 唐臻打开茶盏,热气扑面而来,感受到暖意的同时,仿佛冻僵的脸也逐渐舒缓。他低下头,小口啜饮温水,意味不明的道,“不可惜,疯子的供词,不如没有。” 陈玉再次低下头,眼底浮现忧愁。 殿下......唉。 程诚已经彻底放弃挣扎,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心中只有他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初衷,为殿下守好门户。 岑威没有因王宁的死是否可惜与唐臻争辩,只是道,“如果我提前知道他是谁,那一箭会瞄准腰腹。” 只是换个地方,让王宁生死由命,不会不出箭。 相比探究往事,他更需要为肯随他夜里出兵的将士负责。 唐臻听懂岑威的言下之意,忽然发出声轻笑,“啧,是他命薄,差点就能让龙虎少将军手下留情。” 岑威点头,“殿下说的对,他命薄。” 七座红莲镇,几乎全靠王宁决定如何运作,其他人只在乎短时间内能够得到的利益,其中不仅有当地望族的影子,胡柳生名义上的父亲,贵州巡抚也在所难免的参与其中。 王宁代表大人,主要靠挑拨当地望族的小心思与贵州巡抚相互制衡。然而自认是与他合作的当地望族却鲜少有人知道,王宁只是大人的走狗,并非大人。 贵州巡抚代表红水,有莲终究离不开水滋养的含义。 可惜最后......终究与红莲一样,只是王宁手中的玩具。 因为王宁的一时疏忽或称为越发癫狂,行为难以受理智约束,肆无忌惮的滋养出胡柳生这样的祸患,导致贵州巡抚,人在贵州坐,灭顶之灾远从京都来。 归根结底,红莲贼子源于薛寄。能够在贵州苟延残喘,后期甚至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势,却是因为官匪勾结。 除了发现红莲镇的过程和在红莲镇中的发现和收获,如何处理贵州的烂摊子,最大程度的收获战果。同样是临时组成的远征军,必须面临的选择。 “七座红莲镇内,有‘县令’、‘衙役’等恶犬爪牙,共六千人。其中三分之二已经伏诛,只余两千人。家父决定将其充入矿场,不许婚配,终身不得离开。”岑威面露询问的看向唐臻,颇为谦虚的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唐臻点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废物再利用,无论是对龙虎军,还是对无数曾在红莲镇的名册上出现过的镇民,皆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他只是有疯的迹象......不至于非要做恶人。 “除此之外,七座红莲镇内,现有正式镇民五千六百八十六人,刚送到红莲镇不久的流民,共三万八千四百二十一人。”显然,岑威对亲自带兵拿下的红莲镇非常熟悉,“后者大多数不愿意再留在贵州,想要随龙虎军去陕西或河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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