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杜月秀比高阳春长了个五六岁的模样,如今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了,又被那大夫关在地窖里殴打,如今看起来比她本来的年纪还要垂老几分。 现在的沈窕是没了什么上京口音,但是因她这个名字,杜月秀只觉得熟悉不已,眼下听她问起,只颔首答道:“沈姑娘猜得不错,我原本就是上京人,若不是那天灾战乱的,怕也不会和阳春他走到这一步的。” 说罢,只将目光落在沈窕的脸上,似乎是试图从她脸上寻找什么痕迹一般。 沈窕叫她这么一看,有些不自在,又多有疑惑:“月秀姐这样看我作甚?” 杜月秀微微一笑,眼里却是带着几分哀伤,“我从前有一个朋友,她妹妹与你同名,如今听着大家喊你,我便又想起她来。”说到此,忽想起这几年的人生浮沉,便扯出一抹笑来:“其实,她不在了倒也好,省得活着受罪。” 在屛玉县,也有不少从上京来的官员,但是沈窕当年即便作为沈大学士的女儿,但是面对父亲沉迷炼丹,甚至信那鬼神之说,让她关在院子里,所以她不认识那些人。 那些人也不晓得有她这一号小姑娘。 所以即便方才确认了杜月秀他们是上京人,但也没有多激动,直至听到杜月秀上一句话,她那已经被尘封起来的过往记忆,忽然又开始活跃起来了。 她忽然像是变了个人,那一身的浮躁好似都完全收起来,这个时候的她,忽然让杜月秀觉得,好似有那么几分眼熟的样子。 但也不敢确认。 不想沈窕却主动开口:“你认识沈窈么?” “你?”杜月秀几乎是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是她的伤势还未大好,一时剧烈起身又因这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她的伤口分明是受到了牵扯,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刷白。“你真的是她妹妹?” 杜月秀当时虽不是什么大户之家,但却因她叔伯是大夫的缘故,好几次去那王家替那少夫人诊治,便将她这个也浅学了些医理药识的侄女带在身边。 一来二去的,她自然就和那沈窈熟了起来,也知晓沈窈过的是什么日子。 有心帮忙,却又因自己无权无势,且又是一弱女子,并不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能多陪陪她。 但是万幸没有想到,那年自己随着叔父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却得知沈窈竟然被发配到东海,且病死在了东海的消息。 不但如此,那与她情投意合,若不是那王家少爷,本该与她双宿双飞的上京第一冰人祝子骞,还与之殉情。 这一噩耗,可叫当时的杜月秀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只不过一般她陪着沈窈的时候,沈窈都是坐着发呆,并不怎么说话,所以对于沈窈那个妹妹,她也不是很了解。 反正她回上京的时候,沈窈已经死了,祝子骞也死了。 甚至是沈大学士自己也死在了自己的炼丹炉里,至于沈窈的那个妹妹,却听说不知是叫谁家的小厮扶了一把,就被沈大学士逼迫着嫁给了那小厮。 她也不知那小厮去了何处? 反正她能打听到的消息,就是那十三岁的沈窕,真的就嫁了一个小厮,然后多余的消息,是再也没了。 那时候,上京的摘星楼才开始修,还没开始四处征收徭役,所以日子尚且还好,她对比了周边的人,便以为沈家姐妹是最苦最可怜的人。 只是没想到转眼不过几年,她堂兄就被征去做了苦役建造摘星楼,叔叔也因一桩案子被牵连,病逝于那狱中。 她和婶娘相依为命,自己开始采药养家,也是那时候认识了同样在学医,自己在外采药的小少年高阳春。 两个相差了七八岁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短短两年后,他们就成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战乱天灾的不断发生,上京的一切也在风起云涌中发生了突变,有权有势的,随着那大浪潮一起到了河州去避灾避难,像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便只能夹缝求生。 高阳春的全家都死了,只唯独剩下他一人苟且于这世间,逃难的路上,没想到再遇杜月秀,两人便相依为命到如今。 而此刻沈窕也十分大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世间除自己和干娘周梨他们之外,还有人记得她姐姐。 到底是自己的至亲之人,生前死后都在为自己这个妹妹考虑,她便是如今性子开朗起来,但是面对姐姐的消息,仍旧是忍不住流了眼泪。 “我便是沈窕,沈窈的妹妹。” 她说完,那杜月秀又惊又喜,甚至忘记了自己满手才结疤的伤痕,激动地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便是沈窈姑娘的妹妹么?你姐姐出事的时候,我随着叔叔回了老家,谁知晓一趟回来,却是物是人非。” 说罢,只细细告知了沈窕,如何与她姐姐相识。 不过说完后,又担心地上下扫视着沈窕:“那人,待你可好?你父亲实在是糊涂啊!” 沈窕起先没明白她这话,片刻后才恍然反应过来,“你若是的是华珞哥么?他娶亲了,我上一阵子还听说,我马上要做姑姑了。” “什么姑姑?”杜月秀却不知到底谁是华珞,只晓得她被迫嫁了个小厮。 沈窕方解释着:“便是曾经在街上救了我,反而叫我那混账短命爹赖上,让他娶我的那个小厮啊。” “那他娶了妻?”杜月秀明显是会抓重点的,看着沈窕又担心又心疼起来。 沈窕见此,忙笑着解释道:“你误会了,他当时娶我,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其实与他是做兄妹相称的,这些年,也是拿我做亲妹妹来待,什么都会给我留着一份。” 杜月秀得了这话,才长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他倒是个极好的人了。”不然实在难以想象,当时的沈窕日子该是多难熬啊。 说萝卜崽是好人,沈窕倒是十分赞同,“我华珞哥哥的确是极好的人,除了照顾我,还有那一帮弟弟,他也是做亲弟弟来看待的,他人好命也好,如今得了好报,有家有业。” “想不到,他竟然是这般好人,你也是运气好,遇着了他,我是瞧见别家的小厮,都是狐假虎威的混账,若攀上了你这样的人,怕是狗皮膏药一般舍不得放下。”如此,杜月秀对于萝卜崽这个小厮,倒也是生了几分好奇来。 这时候却听得沈窕笑道:“说他是小厮,又是我的兄长,但其实在阿梨姐和阿初哥眼里,他何尝又不是个做弟弟的呢?他那婚事,还是元姨她们给操办的呢!” 她这一说,杜月秀就更为吃惊了,因为她晓得沈窕口里的阿初哥,正是霍小将军,因此一时就更为激动了,“你,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这个兄长,是周家的小厮?” “算是吧?他们和阿梨姐一起到上京去呢!那年正逢着阿初哥到上京参加科举。”只是没想到,转眼竟是已经过了这许多年来,自己也从曾经那个胆小怯弱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江湖儿女。 沈窕给自己的定位和她干娘一样,是江湖儿女,因为她们俩都不拿朝廷的俸禄。 杜月秀这会 儿看着沈窕,忽觉得她命倒是比她姐姐好,本以为当时被迫嫁给了那小厮,没想到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不过说到底,还是这个小厮的主子并不是寻常人。 当下看着沈窕,自然是替她开心,“你姐姐若是泉下有知,如今也是能明目了。” 话题重新绕到姐姐的身上来,沈窕仍旧是意难平,十分惋惜后悔:“可惜那时候我既是胆小又没有武功,不然我便是冒着那抄家灭门的风险,我也要将姐姐给救出泥潭来。” 只是可惜,明明姐姐是有活路的,她却放弃了。 都是怪自己,如果那时候能叫她晓得自己的往后余生将一路的顺畅,她就不会为了节约那点治病的银钱而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 所以到了现在,沈窕仍旧很自责。 杜月秀并非有意勾起她的难过,如今见她又开始掉眼泪,也是十分自责,只连忙劝慰道:“罢了罢了,你试想前些年,这老百姓们都在那水深火热之中,你姐姐走了,倒也得个清净,何况那路上还有祝公子陪着。” 沈窕听了,心想也是了。姐姐就算是活着,她那一副身体,祝大哥就是不会介意,但她怕也不会愿意和祝大哥再一处,生怕连累了祝大哥。 如今一同在那黄泉路上,的确是有伴可做。 只是想着祝家父母,心里又觉得愧对了人家,便与这杜月秀打听起来:“可有祝家的消息?”当时白亦初忽然被贬到灵州屛玉县去,等后来她在想打听祝家消息,却说是离京去了。 也不知是去了何方。 杜月秀摇着头,“这倒不知晓了。”少不得是也叹息了一回。 又说两人因她姐姐的缘故,关系进了一层,接下来的日子,沈窕也不觉得困在着小村子里无聊了。 而贺知然那里,不愧神医之名,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他将最初那高阳春拟出来的药方一改再改,最后竟然是将这些人给治好了。 他们一开始被从那药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仿若吞食了化骨丹一般,软弱无关,好似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只能任由人宰割。 意识虽在,却是张口极其艰难,只能断断续续说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如今他这一剂药下去,又配合着重新熬的药池子一浸泡,竟是发生了奇迹,那瘫软的肌肉开始有力,人也能开口说话了。 现在已有人恢复了正常,只不过是到底遭此大劫,肌肉骨头实在是损伤得厉害,那重活是做不得了。 但好歹捡回来了性命来,他们也是万分高兴,死里逃生,眼泪汪汪地朝贺神医磕头谢这救命之恩。 有一个恢复,接下来几十个人也逐渐好起来,这消息自是传了出去。 而高天宝已是叫周梨让人送回来了,整日仿若那雕像一般站在院子里不吃不喝,眼珠子也不转。 可是将苗氏母子三人哭得肝肠寸断的。 眼下得了这消息,苗氏无论如何都要将他送来试一试,哪怕就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贺知然这里原本也是见着这几十号人被救回来了,对于那些昆仑奴,也是抱着要救他们的心。 如今见周天宝被送来,正好眼下这里的一切都是现成的,苗氏又放了话,只让贺知然尽管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也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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