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这次如果真死在了全州,也不怪哪个,和公孙曜在一起,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早前已经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光阴,若真是阎王要他们的命,那这接下来的几日,也要在一处。 她亲自将石云雅和韩知意给送出了城去。 那石云雅该说该交代的都已经和周梨说完,也就不过是上官飞隽要多看着些罢了,免他长大后走上歪路去。 至于这韩知意,如今面对着周梨却是沉默无言,周梨看着他那 眼脸下不知道多少夜晚没休息好而产生出来的一片青紫,只故作轻松地露出个笑容来:“我等你们回来,家里屏儿姐母女也等着你,千万珍重。” “好。”韩知意点着头,这一次的瘟病比不得以往。以往的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这一次只要一感染了,忍不住抓破皮,就没得救。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已经强健到可以抵抗着病毒,但作为一个大夫,面对着无数的灾民,他先是一个大夫,才是别人的丈夫。 所以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他作为医者的使命。 只是这一个‘好’字说完,他与随行的众人一般,都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沉沉死气。 这一次,他也忍不住想要乞求着远在边陲的紫萝山鬼,也保佑自己和这些可怜的老百姓们一回。 他也曾和女儿一起串过茉莉花串,叠过刚从山民们手里买回来的荷花,送往清唛河边的南广场那山鬼神庙废墟里,虽是丑了一些不算美观,但那也是他的诚心。 周梨哽咽着,忍住了最后的哭声,依旧保持着那个艰难露出的笑容。 直至目送着他们的离开,她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了。 每日城外要焚烧的除了那些传播瘟病的黑鸟,还有着无数的尸体,黑色的烟熏从城外远处的林子里不断升起。 使得这城中的空气里似乎也含杂着那血肉烧焦的臭味。 她绝望无力的哭声从阻挡在口鼻前的面巾里慢慢传出来。 然后有人给她递了手绢来,她伸手接过,擦了眼泪才要道谢,却见来人是一身风尘仆仆的白亦初。 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随后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的确真实存在,连日来的心酸疲惫,使得这一刻看到这可靠的肩膀,她是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只是周梨终究是个理智的人,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慌里慌张地看着白亦初:“你来了,屛玉县怎么办?还有朝廷那边?” 白亦初同样带着疲惫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朝着城外那缕缕焚烧尸体的青烟看去,“全州都这样了,哪里还顾得上朝廷?”他来这里,是因为他也要去全州,便是那里还有一个活人,都不能就这样放弃了,用焚烧的方式解决。 而周梨听到他的话,对于朝廷又一次的失望,哽咽着说道:“他们就给了二表兄几百个人,一路昼夜行军,到那磐州就留了一部份人,到了全州本就所剩无几,如今他还感染了瘟病。” 反而是那李司夜,听说派头十足,光是扛着彰显皇帝的明黄色金龙旌旗的闲人,就有上百个。 只不过他们的队伍,还没出业州呢!而磐州那边因没早前像是灵州一般驱赶那些黑鸟,也有不少人感染了瘟病。 李司夜的人,怕是也要在磐州留下来的。 所以这全州,如何是能指望得了朝廷?想到了这里,周梨看着眼前的白亦初,才发现他已是整装待发的模样,一时吓得忙抓住他的双手,“怎么,你也要去?” “阿梨,我不能不去。”当年遇着芦州的天灾,因是年幼没有那个能力,可如今自己是一方官员,也有这个能力,就不能不去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一如屛玉县那半夜流淌在院中花草上的月光一样,那样的美好。可是这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的决绝,不容任何人拒绝。 周梨紧握着他的手,终于是缓缓放下来,用那哭过后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保重!” 她要放手了,可这个时候白亦初却忽然将她紧锁在怀里,连日赶来的他,几乎没顾得上梳洗,下巴上已经冒出些胡茬来,摩挲得周梨的额头有些疼。 但也是这份疼让她的脑子变得更清醒了几分。 她在这个时候听到白亦初在她耳边说:“阿梨,我回来后,我们成亲吧。我今日才晓得我原来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我等不得给你盛大繁华的婚礼了。” 周梨听得这话,忽然来了一股子疑惑,“哪个和你说我要什么盛大的婚礼了?” 周梨大概忘了,自己当初因怕成婚后怀孕,所以和殷十三娘说过。 没曾想,传到了白亦初耳朵里,竟然给他造成老这样大的压力。 一面也答应了他,“好,我等你回来。”又见队伍已经陆陆续续出城,便也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去吧,等你!” 白亦初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周梨那明显变得削瘦的身体,“好,你也要保重!” 周梨从未想过,自己和白亦初原来这一辈子,还要再经历过年少时候的生离死别,只是她也同样没有想过,眼下自己竟然会如此冷静从容。 她直至目送着白亦初带着物资的队伍浩浩荡荡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方收回目光。 在短暂的休息后,她又开始忙碌起来。 忙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有的甚至都说不出个名堂来,但她的确是累。 夜幕又一次来了,地龙翻身后的第二场雨水洒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九月的秋色,使得这雨水也带了几分凉意,她添了件衣裳,打着灯笼从寓所出来,却见着那日去罗又玄跟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罗孝蓝。 罗孝蓝用那满是倦意的声音说道:“周姑娘,我得空了,以后我跟在你身边吧,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我。而且在这城里,我比你还要熟一些。” 她的声音有着天灾后大家惯有的沙哑,那是痛哭过后的明显特征。 不过周梨的关注不在她的声音和苍白的脸色上,而是她头上的白花和胳膊上拴着的一缕粗麻。 周梨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忽然从万丈高楼低落到了平地,这个急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至好一会儿才盯着罗孝蓝问:“你祖父他?” 比起她的震撼,罗孝蓝反而异常的平静,“祖父享年七十有三,一生见过了大虞四位君王的起落,然却空有满腔热血和抱负,转辗左迁数年,最终于灵州结束他的一生。”她说完,目光环视着这连带着空气都是紧张的灵州城,“祖父是遗憾的,他说才等来了些热血儿郎,却没有亲眼看看未来的大虞是怎样的波澜壮阔……” 她越说,那声音越来越低。 到底是个小姑娘,终于是哭起来了。 罗又玄于今天中午逝世,孙女罗孝蓝谨遵他的遗愿,并不操办,也不要惊动他人,待他咽气后,便直接入棺封钉,在自家后院里暂时埋了。 此后,周梨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除了十方州的莫元夕,便是如今的罗孝蓝。 说来也是巧,这两个人都是在天灾中走到她身边来的。 罗孝蓝果然不愧为罗又玄的孙女,不但熟悉这城中人与事,且也有独断见解,周梨得了她在身边,许多问题也是迎刃而解。 城中的状况一切好起来,唯独是要源源不断要往城外和全州运送的物资,逐渐有些叫周梨吃力起来。 即便是有柳相惜全力置办,可因为沿途周边也受到地龙翻身的影响,官道和山路多是已经阻断,所以运送到此极其缓慢。 因此当他们为着物资送不过来而急得焦头烂额之际,陈慕他们驱使着一只 只木流马从屛玉县运送粮食和水果来,周梨和满城的人都惊住了。 陈慕脚踩着草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后的那司马垣一行人。 他们原本是在临渊洼里开采矿石的。 如今却都用来运送物资。 他们的到来,犹如是天降甘露,将周梨当下的困境给解开来。 周梨看着从那木流马腹中取出来的大颗谷子,激动得满眼的泪水,“这是我们屛玉县的新粮!” 陈慕点着头,伸手指着这数只木流马:“这里有县里各个寨子送来的粮食和水果,还有他们将自家的锅和铁器都捐献了,由司马兄淬炼出我要的零件,景翁带着他们村子里的人跟着帮忙,方有了这些不畏山水的木流马。” 周梨听得这话,心就越发颤动得厉害了,“我替全州和此处的灾民们谢谢大家!” “小舅妈,你留下城中所需,剩余的我带着去全州。”公孙溶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神色凝重。 周梨犹豫了一下,“不用了,都送去全州吧。”那边地龙翻身,庄稼颗粒无收不说,后面又有灾民们为了驱除这病疫,放火烧了村庄是山林。 如今那边是连树叶子都吃不上。 这灵州再怎么说,地里还有马上可以收的粮食呢! 公孙溶闻言,只将这些木流马里的粮食果蔬药材都尽数取出,装进了那特制的皮囊袋子里,送往城外去。 这些日子,见惯了人出城,周梨开始有些麻木了,没有此前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想来也是因为城外有贺知然,因他的不断改进,加上这屛玉县里送来的雪山药材,极其有效地将那些还没有抓破皮的瘟病给止住了。 到目前为止,虽没说能将他们都彻底根治,但好歹是见到了些希望,只要他们没有将皮肤抓破,如鱼鳞一般脱落,就有的机会治好他们。 且喝了那预防的药汁后,大家果然没有被传染,城外的贺知然一行人就是例子。 他们到目前为止的健康,给了周梨无数的期盼和勇气继续坚持下去,让自己知道眼下的一切都不是徒劳。 远在全州的白亦初韩知意他们,都仍旧还是健康的,没有被这瘟病所荼毒。 司马垣和公孙溶一起出城了,陈慕继续赶着他的木流马回屛玉县,周梨见陈慕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如今跟个流浪汉一般,下巴的胡子比指甲壳都要长了,便劝他留下来休息半天。 他却是给拒绝了,“如今人人忙碌,哪里有叫我这一队人休息的道理?何况久茂县的杨蝶长大哥已经召集了他们寨子里所有的青壮年,驱赶着大象从各寨子将捐献的物资送到临渊洼,那边我虽然喊了萝卜崽看着,但这个人命关天的当头终究没有叫粮食等人的道理。” 周梨听得这话,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众志成城四个字不单是个词语,而是一种团结精神和无尽的力量,且不分宗教和种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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