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阿竹哥心灵手巧。”对着陈竹稍显期待的目光,何似飞莞尔。 陈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能为似飞分忧便好。” 当晚,何似飞早早泡了澡,又睡不大着,起身坐在书案前誊抄余明函老先生早年的诗集。 陈竹在身后给他绞头发——经历过前些日子的磨合,陈竹对何似飞的态度已经差不多定型。他对何似飞的敬畏和惶恐没有对陈云尚的多,却更多了无限的上心和关怀。论起关怀与照顾,虽说陈竹像照顾亲兄弟姐妹一样照顾何似飞,但比起这个,他对何似飞又多了一份死心塌地。 如果要现在要在陈竹心里对他认识的人进行一个排序,何似飞完全以压倒性的优势排在第一。
第43章 翌日, 天还未亮,客栈内院里养的百灵和画眉鸟尚且都在睡眠中,躺在大床上的何似飞倒是缓缓睁开双眼。 窗外漆黑一片, 也没有打更人的声音,不晓得现在几时了。 何似飞因为年纪小的缘故,睡眠一向很好,一般陷入深睡眠后能雷打不动的睡到天亮。可能由于昨晚早睡了半个时辰, 也可能由于即将拜师心里紧张,这会儿居然醒来了。 得, 一想到拜师,何似飞感觉软被下得心脏又剧烈跳了几下。 着实是紧张得。 何似飞在心里笑骂自己没出息。 不过这也不怪他,当一个人有了欲念后,越是距离欲念越近, 心思反应便也会越是敏感。 上辈子他拜了好几位大师当先生,之所以没有像这辈子这么激动, 是因为上辈子得何似飞只有一个念头——积攒足够氧气, 活下去。 拜不拜师, 学不学书法、雕刻、绘画, 对何似飞来说意义不大,只是无聊时消遣时间而已。 而这辈子,拜师、启蒙、科举、入朝为官——是何似飞能在这时代立足的关键。不然他只能遵从爷奶的安排,回村当一个代写书信的笔者, 一年只能吃一顿肉,一日只能吃两餐, 然后过几年娶位自己从未见过的人, 生几个孩子过完一生。 来到县城之前的何似飞是选择后者的,他上辈子过得太累, 每一天都在算计、权衡,先生让他每日至少练字两个小时,就是为了磨他的脾性。 所以,这辈子刚穿越过来,得了一个虽然虚弱但又挺健康的身体,何似飞才会只想休息,想要咸鱼的过完一生。 可是……没见识过繁华的人,没资格说看破一切。 不得不承认,县城之行完全影响了何似飞对这时代的理解,余明函早年间抒发豪情壮志的诗文又极大的让何似飞产生共鸣。 现下,一两个时辰之后,何似飞就能拜师余老,他身体的反应比精神更加直接——早早苏醒,心跳加速。 现在的何似飞在努力往上爬与当咸鱼之间选择什么,不言而喻。 又躺了一会儿,何似飞见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在被子里躺不住,起身点了内屋的灯。他轻手轻脚换了衣服,没急着梳头,毕竟梳头动静就大了,这么暗的光也不方便看铜镜。 何似飞觉得长发散着不习惯,嘴上咬着发带,随手用手将发丝拢在脑后,随着他微微垂头的动作,有两绺发丝从耳际滑下,落在颊边。 昏黄的烛光下,少年人眸光淡淡,肩膀瘦削,手下动作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松散——要是在上辈子,才不用留上发。 烛光将他影子放大,映在墙壁和窗纸上,仿佛能看出几年后待他长大了,周身的风流散漫劲儿。 何似飞绑好头发,将窗户开了一半,鼻间立刻被带着泥土腥气的湿润空气给填满,何似飞闭了会儿气,缓了一下,缓缓将这五日在书肆刚背下的《中庸》在心里默背了一遍。 不知为何,他有种直觉,余老先生会考问他关于《中庸》的东西。 陈竹在半个时辰后醒来,见内间有点点光从门缝透出,立刻起身穿衣,赶紧敲敲门,小声说:“似飞,起了吗?” “嗯,进来吧。” 陈竹将内外间并不带锁的门推开,熟门熟路的多点了几盏灯烛,当他看清何似飞现下模样的时候,微微一怔—— 何似飞还在心里梳理自己能理解的《中庸》的一些片段的含义,故此,从陈竹角度看来,他的目光是游离又松散的。 如果说竖着双髻的何似飞表现出这种样子,是青涩未脱的少年,让陈竹一看就想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疼惜; 但现在……身量比初来木沧县时微微长高几分的何似飞倚着窗,刚过肩的头发被他随意绑在脑后,又有两绺落于鬓边,鼻梁高挺,内眼角的形状微微有些锐气,眼尾却是浅浅下垂着的,周身气质陡然疏离了起来。这种气度,说他是京城某大家培养出要继承家业与爵位的嫡长子都有人信。 何似飞看天边有些发青,晓得该洗漱吃早饭出门了。他不再磨蹭,坐在书案前,由着陈竹为他梳头。 仲夏的天亮得极快,何似飞和陈竹这边动作不慢,等他们背着行囊走到昨儿个余枕苗说的余府门前后,天色也已经亮了一半了。 可是看这条街上的冷寂程度,估计才刚到卯时。 余府内,看门的小厮听到外面有细微动静,先是透过门缝仔细看了几眼,并未开门,赶紧回去禀告管家。 余明函因为年纪大,一向是睡得早起得早,余枕苗为了伺候主人,一向都是跟余老一个作息。故此,这会儿早起了。 消息在片刻之内便传到了余明函耳朵里。 余明函一边喝着粥,问:“没叩门?” 小厮老老实实回答:“回老爷,没有。” “那等他叩门,拜师头一日,规矩不能费。” “是,老爷。” 在旁伺候的余枕苗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人多吃了小半碗饭,同时,脸上露出辞京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自家主人,对何似飞这小少年,当真十分满意啊。 等到卯时二刻,天色大亮,何似飞才叩响院门,小厮得了余枕苗吩咐,不用通报,立刻请何似飞与陈竹进来。 余府堂屋内,何似飞将仪礼交给余枕苗,站在余明函老先生前行完书生礼抬起头后,神情错愕,随即很快低头遮掩,避免失礼。 ——这位老爷子鬓发全白,可能是因为临近老年时吃苦太多,每一根发丝都像没了水分的稻草,杂乱横陈,即便他将大部分发丝都梳拢在脑后,可鬓边已经有不少发丝打着卷蜷缩。 再配上一把瘦削的骨头,无端显得有些落魄。 可何似飞错愕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当时在城东书肆买《余明函诗集》时,便遇到了此人! 何似飞到现在甚至还记得当时结账时,后面那些书生对老人的评价—— “一把年纪了还来抄书,有点寒碜啊。” “一看就是六十老童生了,哎,这年头考不上秀才的太多了。” 何似飞:“……” 余明函将何似飞的愕然尽收眼底,便知道这小少年是记得自己的。这份记忆力和观察力不错,他挺满意。 接下来便是传统拜师流程,先生考教功课,满意后学生敬茶,磕头,随后去拜孔夫子像,上香。 余明函一点也没难为何似飞,在何似飞介绍完自己的家庭背景后,他考教功课甚至没有考教何似飞一直在准备着的《中庸》,只是让他把《大学》从头至尾背了一遍,就让他敬茶了。 等到拜师流程正儿八经的走完,余枕苗请何似飞回到堂屋,意思是主人有话要跟他说。 屋内,余明函坐在主位的雕花椅上,何似飞站在他面前不远处,双手交叠拱于胸前,微微躬身:“学生见过老师。” “不用多礼。”余明函放下茶盏,站在门外的余枕苗似乎得了什么信号,轻手轻脚关上堂屋的门,听外面的脚步声,估计他连陈竹也叫走了。 这是余明函对何似飞有话要讲。 何似飞不敢有丝毫懈怠,上前为余老重新斟满茶水,再次退回原位。 这一交谈,就是足足两个时辰,陈竹被余枕苗请进偏厅,不敢多喝茶,怕喝多了要如恭,只能干坐着等待。同时心中不免为何似飞凄凄惶惶的担心,虽说已经拜了孔夫子像,按理说是拜师成功了,但没听何似飞那边说‘成功’,陈竹心里还是怕的。 就在他这边要坐的腿都麻了的时候,才有小厮送来午饭,说何似飞已经出来了,不过老爷留他用膳。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得同主人一起用膳,管家便让厨房给陈竹多做了一份,留他在偏厅吃。 陈竹觉得余府对自己太过客气了,他本就是下人,饿一顿没什么,或者给他端一碗下人的饭菜就行,完全不用给他单起灶做一份的。 余枕苗安排完余老和何似飞这边的午膳,路过偏厅,见到紧张的陈竹,道:“咱们老爷一无妻妾二无子嗣,现在身边只有何小少爷一位关门弟子,日后他便是余府的小少爷,你既是少爷的书童,便不算普通仆从,这是你应得的,吃饭吧。” 陈竹连连道谢,等余枕苗走后,这才敢坐过去吃饭。 何似飞在交谈的那两个时辰中,把自己所有情况都介绍了一遍,当然隐没去了自己穿越的事情,至于他为何写了一手好字,何似飞甚至都没编造,说在洪水来临之前一位老先生教他的,但自打他八岁那年发了大水,就再也没见过老先生了。 这完全是大实话。 那场洪水死了不少人,当时远在京城的余明函都略有耳闻,要不是他当时生了场大病,不然他都要跟陛下请命来绥州参与治理了。 何似飞完全能自圆其说,他说自己幼年时曾跟隐居在山脚下的这位先生学习过不两个月,因为时间尚短,再加上那段时间正值农忙,父母还未来得及告诉他爷爷奶奶。 接下来发大水,家里父母亲戚几乎全都没了,只剩下爷奶和他。被救下后,何似飞断断续续发烧三个月,几乎记不得此前任何事。这件事爷奶便一直不曾知道。 后来随着年纪增长,何似飞渐渐能零碎的回忆起一星半点,只可惜这会儿的何家已经今非昔比,完全没有钱供他念书,何似飞为了不让爷奶挂心,只是自己蘸了水在石板上练字,或者用土块在地上写,他甚至还用锉刀在木头上刻过字。 等到了县城后,何似飞雕刻的木雕赚了些银子,这才重新动了念书启蒙的想法。 这一切,跟何似飞个人经历完全一致。再加上他八岁那年断断续续发烧三个月,醒来后不记得往事的情况不少人都知道,这完全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何似飞晓得自己‘履历’中的一处‘污点’,那就是他会写字、念书的事情爷爷奶奶完全不知情。按理说,他一个未曾自立门户的小少年,不该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长辈。就算是不想让长辈担心都不行,毕竟他年纪太小了。 但何似飞又不得不这么解释,毕竟家里爷奶,甚至表哥他们确实不知道自己会认字。
188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