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时代根本不给普通人足够的‘人权’。 身为庄家户,一日只许吃两餐,不得多食;身为贫农,最多只能穿布衣,不得穿绫罗绸缎;没有功名者,不得穿靴;普通百姓见县官及以上官员需要下跪行礼…… 何似飞已经很努力的融入古代生活,却还是担心自己哪一天不小心没有装出对皇权足够的敬畏感——落得一个砍头的下场。 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既然打不过,那就只能暂时选择融入。 而融入社会的最好方法就是多了解其风俗习惯。 何似飞脚步一转,径直朝着书肆走去。普通人的日常他已经接触颇多,但对于自己这个阶级之外的背景,何似飞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他想多看看书,正史、野史、游记,有什么看什么。 何似飞晃了下脑袋,感慨一声‘白首方悔读书迟’——他要是不荒废之前的四年,早早赚些银子启蒙,现在也不用对一切都抓瞎啊。
第21章 陈云尚用陈竹刚打回来的凉水洗漱后,觉得还是燥热,复又躺回床上,松开衣襟,翘起二郎腿,让陈竹在一旁给他扇扇子。 陈竹总是一副乖巧又顺从的模样,这打扇的活计,一做就是一个多时辰。胳膊摇酸了也不吭一声累。 陈云尚也在这舒缓又微凉的风中重新睡去。 隔壁高成安往日这时候都会开始练字或默写,今儿个却罕见的没有动静。他将信笺这几页纸摊开,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几十遍。 高成安在想何似飞。 他觉得,如果何似飞是那种顽劣的、烂泥扶不上墙的人,他不至于如此纠结。 偏偏何似飞不是,他虽然才十二岁,但已经非常乖巧,办事又格外麻利——每日清晨在他醒来之前会给他打好洗漱用的水,在他洗漱时又赶紧出去买包子等早点,随后背着书箱送他去陈夫子家。 何似飞在认认真真做书童该做的事情,可高成安却没有履行早先的承诺。 这件事高成安前几日跟陈云尚说过,陈云尚原话是:“你作为他表兄,将他从村里带来县城,他就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了。至于能不能学着认字念书的,重要吗?暂且不说其他,咱们这小院儿的租金一年得十八两银子,算起来,他那处小屋怎么说一年也得三两租金了吧?这可都是从你账上划走的,对他还不够好?” 高成安下意识觉得陈云尚这么算不大对。 毕竟,就算他不让何似飞来当书童,也得请别人当书童啊。那小屋的租金都该是他掏钱的。 把这些钱加在何似飞头上,对他来说未免太不公平。毕竟,何似飞如果不来给他当书童的话,在上河村可以活得更加滋润些。 况且,来县城之前,高成安的母亲跟他算过——随便从宗族里找一个族亲来给自己当书童,月钱至少得三百到四百文,还得管饭,一日饭钱按照最普通的八文算,一月至少是二百四十文。那加起来最少得五百多文。按照一年来算的话,少说也是六两银子。 高家虽然在镇上有钱,但能省下六两银子的话,对他们来说也是相当不错的。 因此,高成安的母亲才会同意何似飞跟着来县城。 高成安本来一脑袋的圣贤书,根本不会计较这些,还是因为他母亲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他才恍然大悟——此行让何似飞当书童来伺候他,其实是他家多占了便宜的。 如果何似飞此行能学到一些东西也就罢了,偏偏陈夫子不让书童进院子。那何似飞就等于完全没沾上他的光,只是分文不收还自掏伙食费的伺候他。 高成安到底是少年人,又是从小在民风淳朴的镇上长大,品性单纯,做不出占人便宜还觉得自己给人偌大施舍的厚脸皮姿态。因此,才一直对何似飞有些愧疚。 只是,此前何似飞不提,高成安不说,再加上陈云尚一贯看不起何似飞和陈竹这样的‘破落户’,便阴差阳错的差点将此事轻易揭过。 直到……这封家书到来。 这封家书主要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部分是娘亲对他所寄语的厚望,叮嘱他定要日日勤学,不可被县城的繁华给迷了眼,得早日考中秀才,光宗耀祖。 另一部分一看就是奶奶的字,她老人幼时没读过书,嫁入高家后才开始学着认字、管账。听说奶奶以前都是照着爷爷的帖子练字的,因此,她的字少了一分女儿家的清秀,多了些尖锐之意。奶奶在信中并没有提到何似飞一句,只是夸他最近表现的不错,能进入陈夫子的私塾。只是在末尾的空白处蘸了两块巴掌大的纸条——这是何似飞的爷爷奶奶想要交代何似飞的话。 高成安想,家里的老人恐怕都觉得他自个儿进入了陈夫子的学堂,那么何似飞这个书童肯定在院子里能听到一句半耳的,才会有如此叮嘱。可偏偏世事不如他们所愿。 这些母亲激励他勤学的话语,奶奶夸奖他优秀的话语,还有何似飞爷爷奶奶那可怜巴巴的两行字……一切揉杂在一起,不断地刺激着少年人的思想与心情。 高成安满心惭愧,却想不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 趁着何似飞还没回来,高成安敲响陈云尚的房门,将他从第二场酣睡中叫起,指望他能多说些话,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陈云尚今儿个睡多了,第二觉本来就浅,他只感觉自己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陡然被人叫起,神情颇有些不虞。但见高成安这副姿态,心中那一点点起床气便顿时消弭于无形。 陈云尚这个人最是健谈,颇喜欢对着‘犹豫不决、迷茫的人’发表自己的看法——此前他们流连烟花柳巷,宿醉后,高成安十分惶恐,他便教高成安宿醉后蒙骗夫子的方法,最后还大嘴巴的抖落出陈竹的家里事;现在又见高成安迷茫,陈云尚立刻来了劲儿,他揽着高成安肩膀,请他进屋,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陈竹赶紧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听高成安说完,陈云尚‘啧’了一声,“这么说来,我之前对何似飞的评语,确实是偏颇了。他家那么穷,还给你送过一刀宣纸……看起来真不是过来倒贴大户、占便宜的。成安,你也说了,这年头请个书童至少都得管三餐,一个月象征性的给三百文钱。何似飞那边一文没收,你这里却没办法教他认字……这……哎。” 高成安微垂着脑袋,没说话。 陈云尚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其实啊,就算你不说这些,这些日子来,我也确实看出何似飞没有占你家便宜的心思,他应该是一心想要学着认字的。但以陈夫子的脾气,让何似飞去旁听认字是不可能的,我看,不若就按照普通书童这样,管他一日三餐,再给他几百文钱,不就了了。” 高成安掂量了一下自己已经花了不少的钱袋:“……” 剩下的钱够他花,但若要给出何似飞一部分,高成安就得提早写信找家里要钱。而一旦找家里要钱,娘亲势必会问他是不是在外面鬼混了,不然怎么花钱那么快。 高成安的母亲精明又强势,他实在不想惹母亲生气。 陈云尚见高成安不说话,诧异的瞪大眼睛。 高成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将心中顾忌一五一十的往外说。 他家到底没有陈云尚家底雄厚,再说,他从小读书到现在,已经花了不下上百两银子,如今二弟也正在念书,还有二叔家的几个堂弟,都到了念书的年纪……让他开口再找家里要钱,高成安有些开不了口。 陈云尚没料到还有这多么弯弯绕绕,他站起身,哗啦一声扯开扇子,对着自己领口狂扇几下。 他以前只当何似飞是破落户,瞧着高成安心善,来傍大户的。现在翻清其中交结后,不免对这个少年和他身后的两位老人多了些许敬重。 毕竟,陈云尚可是记得,这么久以来,何似飞从没跟高成安提过念书的事情,更没有做出任何让他难堪的事情。 何似飞一家人可以算是十分厚道了。 陈云尚‘啪’的一声合了扇子,说:“既然暂时没解决的方法,就先得过且过吧。成安,你想啊,再怎么说都是他家有求于你,造成现在这幅局势,并非你的过错,你不用感到惭愧。你把自己该做的、能做的可都做了,还把何似飞带来了县城,剩下就看他的造化了。” 话虽是这么说,陈云尚心中却在不断对何似飞改观。 他想,人大多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何似飞才十二岁,正是玩心重的年纪。居然在事与愿违的时候还尽心尽力的做好本职工作——有这样的态度与毅力,就算不认字不读书,往后的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陈云尚见自己方才那番话明显没安慰到高成安,放下扇子,无奈的摊开手,说:“如果你还觉得愧疚的话,日后就多把何似飞当表弟看,而不是当下人看。只要他不在外打着你的名头做坏事,平时多给他放放假,让他在县城里多走走,说不定就被哪家师傅看上,收去当学徒呢?这不也是一条出路么?” 此刻,正在书肆看书的何似飞并不晓得陈云尚这番话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 他并不介意给高成安当书童——毕竟是高成安把他带来的县城,他该还这个人情的,但他还是想有更多的自由时间。 陈云尚说完后,一把推开窗,见陈竹正在挑水——往常这种重活儿都是何似飞来做。 他颇有些诧异,回头问高成安:“何似飞呢?” “如云尚兄所言,半下午那会儿,我让他出门去走走,散散心了。”高成安眉间郁结总算散了些,起身拱手感谢陈云尚,“多谢云尚兄开解,日后我会多加照拂似飞表弟的。” 他对何似飞的称呼也改变了。 陈云尚闻言笑了,他就是欣赏高成安这人的实在,不喜多占人便宜。跟这样的人交往,心里才踏实。
第22章 直到日头偏西,空气中渐渐飘来隔壁邻里家的饭菜香,何似飞才带着给高成安买的晚饭归来。 高成安本以为他只是出去散心,正要等他回来,单独请何似飞出去吃顿饭——书童是不能和少爷同桌吃饭,但表兄弟却可以。 他心怀愧疚,想要借此来弥补一番,没想到何似飞居然还认真履行着书童的职责,带了他爱吃的鳜鱼豆腐羹回来。 打开食盒,光是看着汤色和味道,就知道是镇上宝羹楼的饭菜。 最近鳜鱼不好捕,高成安在学堂都听到同窗议论过宝羹楼的鳜鱼羹汤极其难买,通常得让下人排队一两个时辰才能买到。 而满打满算,何似飞才出门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也就是说,何似飞很有可能就是出门买这鳜鱼豆腐羹去了。 高成安心中愈发惭愧。 何似飞则没想那么多,他买这份羹汤纯粹是看完两本游记后准备回家,路过宝羹楼,听到小二在门口吆喝今儿个还剩下两碗鳜鱼羹。何似飞便顺手全都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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