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帘半垂着,落在自己研磨的指尖,心说要不要装出一点紧张感? 听着身边背后不断传来的其他进士们因为紧张导致的碰桌角声、磨墨时用力过猛的擦碰声,何似飞心想,这种的他恐怕装不来……算了,顺其自然吧。 他完全不担心自己的朝考成绩。 即便‘朝考’与科举一样,考完后要分一、二、三等,且只有一等和极个别出类拔萃的二等成绩才能得以进入翰林院。 何似飞想,现在自己能不能进入翰林院,已经完全不看朝考成绩,而是看京中几大势力的博弈了。 朝考前去乔府提亲这个举动,等于向全京城昭告自己身上打了‘乔家’的烙印。 何似飞心中虽有千般谋划,却也不敢说自己讲人心算得有多透彻,尤其还是只见过一两面的皇帝。 因此,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进不了翰林院。 但即便不进翰林院,何似飞也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下放去地方。 ——阁老们定会保他这一回。 京中势力盘根错节,每一步棋都大有深意。 现下,何似飞已经落下最关键的一子,就看其他人怎么接招了。 - 成鸣帝听了小六子的话,又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一丁点说假话的胆子,自己反倒笑了起来,道:“什么儒生之风,都是装的。” 小六子连忙道:“奴婢眼拙,奴婢眼拙!” 成鸣帝摆摆手:“罢了,不怪你,你要是什么都能看出来,这皇位就该落在你身上了。” 小六子扑通一声跪下,浑身颤抖,却还惦记着这在保和殿上,紧咬牙关,不敢大喊饶命。 成鸣帝让人把他架下去,自个儿好整以暇地看起进士们答卷。 朝考的题目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所考内容与会试、殿试等大同小异,但种类花样繁多,且用语要更加考究细致,毕竟是皇帝亲自过目,稍有不慎,就会触怒龙颜,惹得自己丢了前程。 何似飞早年在老师的教导下,已经写过不少相关文章,这回答卷的速度尤其快,一个时辰都没到,他便提前交了答卷,拜别成鸣帝。 矜贵清瘦的身影跟在内侍身后,很快消失在巍峨的宫殿群内。 成鸣帝拿到何似飞的朝考答卷,原本只打算草草瞥几眼,没想到入目第一句便是—— [臣之一生,当立德、立功、立言……] 身边的小太监不像小六子一样跟了成鸣帝多年,陡然站在了六公公的位子上,心下开心,却也无比胆颤。 他看陛下随意的捻起状元郎的答卷,本以为状元郎这是惹了陛下不满,不料陛下拿到状元郎答卷后,就再也没放下,而是细细研读起来。 直到最后一位进士交卷,成鸣帝依然没从何似飞的答卷中缓过神来。 - “欸,似飞兄,朝考——你也交卷如此之快,我看到你交卷,自个儿心里就是一慌,然后抬头看了钟点,才过了三成时间。”朝考结束后,花如锦便来了何似飞家拜访。 他的殿试成绩在二甲九十多名,复试成绩排名一般,即便朝考能考个第一,取得‘朝元’之位,也不可能留在翰林院,只能下放去地方,因此,他倒是毫无忌讳的依然同何似飞保持一个亲近的关系。 何似飞正好落下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来,笑道:“花兄,打扰了花兄答卷,在下赔个不是。” 花如锦见他神色间开心不似作伪,十分惊讶。 ——他其实也不大能理解何兄为了一个喜欢之人放弃大好前程的举止。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何似飞又问:“花兄,快帮我瞧瞧礼单。” 花如锦走到书案前,打眼一扫,先是羡慕起何兄的字——他得到何年何月,才能写出这样一副筋骨与风格的并存的好字! 随后,花如锦赶紧细看,半晌后,他说:“似飞兄,你这拟定的是聘礼还是彩礼?” 何似飞也是头一遭成亲,好不容易将三书六礼的每个细节都弄明白,闻言道:“是纳征所用的聘礼。” 他指了指上方的字,道:“此礼用红绿描金的龙凤书帖,写有‘素仰壶范,久钦四德,千金一诺,光生蓬壁’。” 花如锦抬眸乜了这个兴高采烈的少年一眼,摇头失笑道:“家中姐姐成亲时我见过此类书帖,当年知道这叫龙凤书贴。只是我没想到,似飞兄的聘礼给如此之多。” 顿了顿,他道:“这还只是聘礼,并非彩礼,吉时之前新郎官要给新娘家送彩礼,那才叫一个大数字——似飞兄你给聘礼的礼金就这么多,彩礼作何打算?” 何似飞:“彩礼的礼单也拟好了,但暂时不能给你看。”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他并非没考虑周全。这下便轮到花如锦惊愕:“似飞兄,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何似飞没瞒着花如锦,道:“银子是琼笙书肆、乘月书肆等的稿费。在你来之前,京都书局也有人找我,说想印刷出版我会试和殿试的考卷,不过他们的银子流通量不大,倒可以用宅子交易。” “……”听了前半句的花如锦心下依然钦佩到五体投地,但理智尚存,原本还想提醒似飞兄不要为了婚宴排场把稿费全部搭进去。进入官,场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但听到后半句的‘京都书局’,花如锦当下就把自己的所有话都咽回嗓子眼儿里。 ——京都书局,那可是皇家书局,岂会没有银子? 必然是后面的主事人见何似飞在京中暂时没有宅邸,这才想给他示好,送他一座宅邸。 而京都书局的主事人怎会无缘无故给示好? 后面必然少不了那位九五至尊的意思。 花如锦沉默半晌,最终只能憋出来六个字:“苟富贵勿相忘!” 他真是怎么都没想到,似飞兄在朝考前一日去乔家下聘,看来是极其得罪陛下的事情——没看到那么多进士都十分有眼色的跟何似飞断绝了来往么? 可陛下怎么会突然又照顾起了似飞兄? 何似飞知道他想问什么,待石山谷准备好了菜肴,也不用花如锦开口,道:“说实话,我在今日朝考上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现下这份光景,便成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花如锦很快反应过来:“定是似飞兄朝考的答卷尤其惊艳。” 何似飞给他倒了杯茶,并未多言,只是跟花如锦商量起了伴郎事宜——先前花如锦说过,如果婚期临近的话,可否让他来当伴郎。 花如锦虽然没有什么伴郎经验,但何似飞当过,他大概跟花如锦说了一下流程,以及可能要准备的诗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顿饭很快吃完。 这边刚吃完饭,媒婆就带着从庙里算好的生辰八字回来,急匆匆道:“状元郎,您和乔家小少爷的八字尤其般配呢!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过一刻钟就到吉时了,现在得赶紧出发,前去纳征下聘呐。” 花如锦连忙给何似飞和媒婆拱手:“那我就等候似飞兄的好消息了。” 他这边一出门,就看到一个身体结实,但气度确并不鲁莽,反而有些儒雅的汉子立在门口,花如锦立刻对其颔首。 许昀信却依然一脸悲愤:“他怎么就只请你当伴郎!” 花如锦反应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此人正是那位冀州十分有名的才子许昀信。他心说早听说冀州男儿身子壮,今日一见,可真是古人诚不欺我。 他笑了笑,道:“许公子不必介怀,我应当只是伴郎之一。” 眼看着何似飞和媒婆进入院子,许昀信也不敢在门口多留,跟着花如锦一道走了。 何似飞踏入乔府,呈上聘礼礼单,乔夫人原本以为他一个穷少年,没多少银子,下聘也只是普普通通的数字——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些,能把乔影嫁出去才是关键。 但扫到礼单上的数额,乔夫人自个儿都愣了一下。 这……依照这聘礼的数额来看,状元郎何小公子恐怕不想草草办一场婚礼,而是要风光大办了。 乔淞远则对礼单没多少心思,自然也不晓得何似飞的想法,他见如今才走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步,接下来还要‘请期’,道:“纳吉是去庙里询问生辰八字是否相合,请期也是去庙里,怎么不一道办了?流程冗杂,咱们就得画繁而简,不必迂腐。”
第161章 迂腐? 何似飞冷不丁被扣上这顶大帽子, 面上没有丝毫变化,道:“尚书大人渊清玉絜、光风霁月,在下佩服。” 乔淞远面色稍朗, 正待行使‘岳丈’的权力来吩咐女婿,不料何似飞下一句话便是:“既然如此,晚辈这里还拟定了一份礼单,想必以尚书大人的品魄, 不会介怀才是。” 媒婆早就知道乔尚书不是什么好爹,原本见状元郎拟定的礼单聘礼如此之多, 一想到这些钱都是给乔家——万一乔家不仁,不把这些银子留给乔小少爷陪嫁,那就等于状元郎亏了好多银子嘞! 此刻,见何似飞又让石山谷呈递上来一份礼单, 媒婆也傻了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乔淞远先看了这份礼单, 就是京城普通人家的聘礼数额, 他不禁皱了皱眉, 乔家怎么说在京城都是高门大户, 这点钱给普通人家还行,给乔家……那可真是埋汰谁呢! 他随即又看了眼夫人手中的第一份礼单,当下面色铁青。 “何小公子这是何意?要是付不起礼单的数额,就不要夸下海口, 到头来搞个‘阴阳礼单’,怎么?还想对外宣称你其实下了这么多聘礼?”乔淞远横眉道。 媒婆不乐意了, 插嘴道:“怎么会是阴阳礼单呢!我可是咱们京城数一数二的媒婆, 但凡我经手的婚礼,绝对不可能搞出礼单数额有误这等幺蛾子!咱们状元郎的财力实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咱们后面这些侍卫可都抬着沉甸甸的元宝呢!” 乔夫人身后丫鬟爆和出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这么跟我们侯爷说话!” “诸位稍安勿躁,”何似飞抬眸看了眼天色,“吉时将至,这些聘礼该送往小少爷的院落了。” 乔淞远和夫人这会儿才明白何似飞到底计划如何——先前那一份厚礼的礼单是单独给乔影下聘的,至于给乔家,则是京城最为普通的礼单数额。 “何小公子此举,难不成是担心我和夫君会昧下照儿的聘礼不成?”乔夫人问。 何似飞摇头拱手:“晚辈不敢。” 乔夫人却并不接话,等何似飞继续解释。何似飞道:“婚礼乃是人生头等大事之一,晚辈十六年来读书较多,经历人情世故较少,确实如尚书大人所言,实在迂腐不堪。故此,晚辈还是想要将婚礼风光大办的。但尚书大人又实在高洁清贵,为了不损大人清风朗月之品,晚辈只能准备薄礼一份,望大人能展颜舒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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