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奚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慢慢走回939身旁。 939坐在椅子上,双肘撑膝,双手覆面,鬓角处汗如雨下,素日整洁的衬衫卷曲褶皱。 陈世奚很惊讶。 他从前与其说是瞧不起939,不如说是嫉妒他。 在生活上,939最致命的“出生”问题,有周随汲汲营营为他谋划,甚至将半数身家双手奉上,要结婚的情侣都做不到这点。在公事上,939天赋异禀,做什么都信手拈来,就没有一件事能难得住他的。 陈世奚曾听过别人私下这样夸赞939,说939跟神一样无所不能。他却觉得939跟机器人一样,虽然精准万能却冷漠至极。 但今天,他显然看到了939的另一面,原来939也有在乎担心的事啊。 是怕周随有事要用到他的器官吗?肯定不是的,如果真害怕,就不用来这里等待。以他的手腕,王明越完全愿意帮他。 那就是单纯怕周随有事了?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紧张周随。”陈世奚在939身旁坐下,说,“大家都知道的,他除了姓周,也没别的优点了。” “谁说的?” 陈世奚侧头看向939,939修长的十指覆着面,让他看不清939脸上的表情,只听见939喃喃道:“他哪哪都好。” 语气缥缈又笃定,不在乎别人认不认同。 陈世奚很想追问哪里好,可他和939还不到交流这种事的程度,他很识趣地闭口不问。 系统则怔然。 忽然意识到,哪怕周先生想放弃沉迷配角虚假爱意的自己,也永远不会厌恶周随。
第78章 两天后,周随醒来。 入目的是天花板。 感受到的是熟悉的疼痛与难以动弹的牵扯。 周随疲惫地转动眼珠,瞥见一旁钟亦白正在拉窗帘,阳光透了进来。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周随失落地闭上眼睛,浑然不知,在他床尾,有个高大男人正凝神看他的病案。 周随感觉自己像沉入海底的人,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后来,周随听到一阵压抑的哭泣声,柔软潮湿的手颤抖着抚摸他的脸颊,难受的情绪仿佛就通过抚触传递到他的心里。 周随睁开眼睛。 宋夫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失措地捧了捧周随的脸,这才摁下护士铃。在这期间,床尾方向有些许异动,像椅子腿摩擦地板尖锐的异响,好似有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控制不好力度导致的。 这样会因他的醒来而莽撞失持的人,必定不是939。 周随恹恹地眨了眨眼。 宋夫人含着哭声说:“满满,疼不疼?” 隔着输氧罩,周随艰涩地道出一个“疼”字。 “你闭着眼睛睡会儿,等医生来给你做详细检查。”宋夫人心疼地说着,侧头朝床尾的方向看去一眼,又扭头看周随,着急地说,“已经去叫医生了,别怕。” 周随张了张口,有些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必要说了…… 详细繁琐的检查,直到夜幕降临方才结束。 好些人来探望他,因怕影响他的病情,都只在探视窗遥遥望了几眼。每次有人来,周随都会努力挪动脖子去回视,看看来的人是谁。 宋夫人觉得这样影响周随休息,索性一概拒绝别人的探视,只有医生和护士能自如进出。 有天早晨,周随听见医生说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妈妈很高兴,周随也自觉醒来的时间在慢慢增加。 这里的护士好像上过什么培训班,比从前要人性化很多,服务意识有所增强。 来给他换药,护士会跟他说一些外面的事,下雨了,有彩虹。楼下杜鹃花要开了,含苞待放的花瓣又不是红色,又不算粉色,颜色有点难界定。 要说是在闲聊吧,又没有,护士的话有时像是在背诵,说话时速度不是很快,跟在回忆似的。 可是他觉得很有趣,他渐渐开始期待护士来跟他说话。 这天,他问护士楼下还有什么花要开了。 要护士自由发挥好似有点难,她想了好一会儿,一边给他换吊液一边说:“好像没有了,天气越来越冷了,楼下花园里,爬藤架上的花,连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可能死了。” 去年周随在这里住院的时候,到花园里闲逛过,当时爬藤架上的花开得正是灿烂,他很喜欢。前段时间路过医院,周随还特意摇下车窗,献宝似的让939看花。 那时的心情与亲密早已不复存在。 周随垂下眼睫,怏怏不乐地说了一句:“世事无常。” 护士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推着药车轱辘轱辘出去了。 周随的好心情都没了,也许等护士来给他换药,讲新话题的时候会好起来吧!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一会儿,打算等下次换药的时候再醒过来。 没成想,还没到换药时间,护士又匆匆赶来,踌躇地站在他床侧。 周随压根没睡着,听到声响就睁开了眼睛,问:“怎么了?” “那花没死。” “嗯?” 护士说:“那是几株龙沙宝石,冬天的时候要经历春化,所以叶子会掉光。” “春化……是什么?” 护士愣了一下,忽然说:“你等我一下,很快回来。”然后就急急忙忙出门了。 周随一头雾水等了一会儿,护士回来了,告诉他:“春化就是,一些植物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持续低温,才能由营养生长阶段转入生殖阶段生长的现象……” 周随眨眨眼睛,觉得这种生硬的科普解释有点熟悉。不过,一般人在网上查资料或者翻字典,说出的答案都是这样的吧! “你的意思是,不经历现在光秃秃,快死一样的状态,来年就没办法开花了?” 护士舒了一口气,说:“对对对,还是你说得比较简明易懂。” 是不是和不经历风雨难见彩虹一样? 原来花草也有这样的历程。 周随懵懂地看着护士:“你是,特意,来解释的吗?” “对。”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护士有点生硬地抚抚头上的护士帽,眼珠子瞥向探视窗外。没得到什么提示的她,只好开始自我发挥,“也许是,觉得你有些闷闷不乐……想要你开心起来吧……” 这家医院的服务意识竟然提升了这么多,都能看出他的情绪,周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晚上您的家人还会来探望您。” 这一次生病,妈妈是时常来的,周随渐渐不觉稀奇,“嗯”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问他。” 妈妈很少会重视他在意的这些细枝末节,周随不觉得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但护士的好意他心领了,又“嗯”了一声。 护士帮他调整了一下吊液的流速,便出去了。 周随在药物的作用下恍恍惚惚,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他能感觉到湿润的棉签涂抹他的嘴唇,在漫天的消毒味道中,他嗅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体香,可他实在难以撑开沉重的眼皮,也觉自己不过是在臆想。 939怎么会来呢。
第79章 护士给周随换药时,留置针戳得周随生疼,他勉力撩开眼帘,护士已经转身,他余光瞥见窗帘边缘蒙蒙亮。 可能是第二天了。 周随敛眸,刚开始自信可以忍着忍着睡着,可那种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吊液的流速太快了,冰冰凉凉的进入他的血管,让他更难受。 他想举起手按护士铃,可就这么个简单动作,他都做得很艰难,只能一寸一寸慢慢挪,还没摁到护士铃,他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长臂伸出,替他按下护士铃。 周随抬眸,目光与俯身低头的男人正好对上,周随怔怔。 是在做梦吗? 939怎么会在这里? 多日不见,939好像什么都没变,还是那么高,还是那张脸,可炽热眼神里掺杂着几分疲倦,下巴处有青色胡渣,好像有烦恼事抑或担忧的人。 是谁这么幸运呢,能被939记挂在心里。 反正不会是他。 周随侧过脸,避开与939的对视。 939问:“哪里不舒服?” 一如往日冷淡的关怀,如今格外的刺耳。 939是被迫来的吧。 “你去忙吧,”周随抿了抿唇,倔强地说,“这里不需要你。” 气氛冷了不知道有没有一秒的时间,大步离去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周随强迫自己不扭头看,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的手指不自觉蜷曲,带动了手腕处的肌肉,深埋肉里的透明管叫他痛得发抖。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护士小跑着进来,一脸紧张地问周随哪里不舒服。 周随呐呐说:“我的手疼。” “我看看。” 不久,钟亦白从门外走进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护士一边做相应的调整,一边给钟亦白解释,末了,护士松开输液管,同周随说:“现在应该没问题了。” 周随半垂着眼眸说,“我想换手,想坐起来。” “好的,我现在给你换。”护士说罢,先帮周随摇高前半截床,令其半坐起来,这才转身开始从推车里拿东西。 周随现在插吊针的右手都有些浮肿,针孔周围也是乌青一片。 钟亦白看着不忍,弯腰询问周随还疼不疼,周随说自己习惯了。 护士趁机附和:“这不是大问题,家属们不用太担心。” 钟亦白听了不由回想自己有没有表现过度。 护士指的家属,却不是翩翩公子钟亦白,而是那个疾步走到护士站,一脸阴沉的先生。她现在回想起,他阴郁寒冷的眼神扫视护士站的情景,她腿肚子都还在颤。 “按了护士铃我们都会以最快速度过来的,下次……在这里耐心等就可以了。”不敢对939提意见的护士心有余悸地对温和的病人说。 病床上的羸弱男人目光落在空荡的走廊上,显然没在听她说话。 还是护士在他面前挥挥手,这才令他回神的。 周随茫然:“怎么了?” 护士重申了一遍。 病床上的周随心神不定地点了点头。 钟亦白看出周随的心不在焉,耐心询问怎么了,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 周随又摇摇头,说:“我只是……有些无聊。” 后来,钟亦白给周随找了很多东西解闷,甚至护士站里提供给幼儿的绘本钟亦白都提了两本过来,但周随都有些提不起兴趣,把书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夜幕降临时,钟亦白又来了,周随恹恹收回时不时探向走廊的视线。 “帮我调一下床位,我想睡一下。” 钟亦白自然说好,还提建议,让周随侧着睡,换换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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