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虽然对你来说只是在报私怨,但从结果上来看,你其实也算救了长安城内许多百姓。所以,在法理容许的范围内,我都不会为难你。” 还有清凉观的道士和周围三个村庄的人,顾念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我救了长安城的百姓?”岳湎没有明白年深的意思。 杜泠便给他大致解释了下,如果他按照徐卯的布局,刺杀成功,长安将会如何大乱,如果他刺杀失败,就算他和徐卯能逃掉,吕青又会如何疯狂的报复清凉观和其它跟徐卯能扯上关系的人的状况。 岳湎听完,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有如此深远的后果。” 说到半途,他顿了顿,醒悟似地看了眼身旁的徐卯,“那他岂不是也知道?” “他自然知道。所以他已经在动手之前,把所有自己在乎的人都提前送走了。”杜泠长叹口气,但凡他换个时间,在吕青进驻长安之前动手,或者等吕青在长安打下根基之后再动手,都不会带来如此沉重的后果。 不过,这些事情,明显不在徐卯关心的范围之内,或者说,他大概觉得利用吕青死后的混乱自己更容易脱身。从这点来看,他也确实没打算要好好当这个宰相。 岳湎听完,不禁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又抬头看向年深,“没想到,长安城里居然还有一个肯为百姓着想几分的官。” “你错了,长安城里肯为百姓着想的官肯定不只一个。”年深笃定地道。 岳湎呆怔良久,最后长叹口气,“但愿你是对的。” 咕噜噜,就在这时,顾念的肚子发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声。 那响亮的声音让众人同时静了静,齐齐看向顾念。 半秒之后,斋堂内的几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杜泠打趣地看了顾念一眼,“顾司直是饿了吧?” 顾念耳根涨得通红,怨念而窘迫地抱住自己的肚子,破罐子破摔地道,“不止饿,还困呢!” 从早上到现在,就离开大理寺之前从张寺丞那边讨了杯热茶,能不饿吗? “五郎,去斋房要六碗馎饦来。”年深忍着笑意吩咐萧云铠。 没过多久,萧云铠便带回了六碗馎饦,年深顾念等四人连同岳湎和那个护卫,各自吃了一碗垫肚子。 吃完馎饦,顾念又补充问询了一些细节,太阳便已经微斜,考虑到顾念回程的骑马速度应该会更慢,年深便写了封手书跟吕青禀明状况以及请马涼派人搜捕清尘的下落,又留下萧云铠到时候跟金吾卫一起将徐卯的尸体运回长安,他自己则没等斋醮仪式结束,直接带着顾念、岳湎、杜泠和那个护卫下山,先行一步返回长安。 因为迁就着顾念的速度,一行人赶到长安时,已经到了黄昏。 暮色四合,彤云如火。 高大的城墙和林立的旌旗撑起长安城气势磅礴的剪影,沉默矗立在漫天晚霞中,安静而祥和。 城门处人影如织,繁扰如昔。 没有人知道,六个时辰之前,这里曾面临什么样的滔天兵祸,也没有人知道,两个多时辰前,那场大祸如何阴差阳错地在一杯毒水之下消弭于无形。 斜阳余晖之下的长安城,炊烟袅袅,暮鼓声声,就如同以往的每个夜晚那样,将所有的惊涛骇浪和喜怒哀乐,不动声色地掩进一城的人间烟火。 顾念的腿实在太疼,便没跟年深和杜泠他们押岳湎回大理寺,直接在药肆就下了马。 他实在太困了,跟顾夫人和秦染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顾夫人告诉他已经算好了云霞饮开张的黄道吉日,就在四月二号,他也没太在意,只说全让顾夫人拿主意。饭也不想吃,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井生机灵地早就备下了洗澡水,顾念特意让他把水兑凉了些,打算洗好澡直接扑到床上去补觉。 然而,房间里却摆了件让他意外的东西。 滑板! 看到那熟悉的板状造型,顾念立刻兴奋地瞪大了眼睛,绕过浴桶就朝摆在桌案上的滑板冲了过去。 虽然轮子是木头打磨的,板子上面没有防滑砂纸而是直接涂黑的毛面木头,手感也比他熟悉的板子重了不少,但它依旧比顾念想象中的更像滑板,充满了隔世而来的亲切感。 顾念迫不及待地上板试了试脚感,尝试着做了几个滑行和豚跳,轮子的转向生涩而僵硬,板身又重,灵活程度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不过正反两向的表现还算差强人意,他有自信,熟悉一段时间之后,就能完全驾驭这块板子。 “小郎君,你腿不疼了?”井生诧异地看着顾念由之前一步三挪的状态切换为生龙活虎的模式,完全无法理解。 井生的疑问提醒了兴奋状态中的顾念,下一秒,大腿上的疼痛感就立刻跳出来刷了存在感。 顾念疼得后背一抽,差点从滑板上摔下来。 井生连忙扶住他。 算了,等腿伤好了再宠幸你。顾念用脚尖勾起滑板,将它立在桌案边,遗憾地拍了拍。 他刚解开两个扣袢,外面就传来了玛瑙急促地敲门声,“小郎君,大理寺来了个狱卒找你!” 狱卒?顾念怔了怔,只得重新穿好外袍,匆匆跟玛瑙赶去中堂。 中堂内站着一个浓眉大汉,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顾念仔细一看,居然还算是个熟面孔,二十五那天跟他一起死里逃生的几个狱卒之一,牛二。 “顾司直!”牛二一见到他,立刻行了个叉手礼,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黑灰,“少卿让我来请您回大理寺。” “现在?”顾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跟年深分开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吧? “出事了,”牛二往顾念跟前凑了凑,半捂住嘴巴小声地道,“杜寺正让我告诉你,大理寺监狱着火,葛十二和秦阿栓都被烧死了。” 顾念:!!!!!
第56章 顾念匆忙地整理了下衣服,正准备跟牛二出门,又突然顿住脚,喊玛瑙帮自己去房间拿了趟滑板。抱着滑板走到外堂,玳瑁正举着灯笼在陪秦染盘点药柜里的东西。 “去哪儿?”秦染将手上的抽屉轻轻推到尽头,抽屉门撞在柜壁上时发出声不轻不重地闷响。 “大理寺那边出了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 “等等,”顾念正要往外走,却被秦染拦住了,指着柜上托盘里那碗黑乎乎地东西道,“本来想晾一晾再给你送过去的,既然要走,就先喝了吧。”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熬药啊?看到那乌漆墨黑的颜色,顾念的眉心和鼻子全都纠结地皱到了一起。 “想什么呢?这是我参照古方新调的饮子。”秦染抓起柜子上的拂子戳了顾念的腰眼儿一下。 他前面见顾念说话的时候气色不振,又没有食欲,才特意去厨下亲手给他熬了个补气血的饮子。 一听说是饮子,顾念立刻眉开眼笑,端起碗就咕噜噜一口气豪饮半碗。 “好喝!阿舅,还有么?”喝到半途,顾念突然放下了碗。 “好喝也不能多喝。”秦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 “不是,我想给大理寺的其它朋友也带点,他们跟我一样都熬了两天了。” 年深和杜泠他们肯定也都累得不行了。 “我去装。”不用秦染吩咐,玛瑙就拎着灯笼跑向了后院。 土路上滑滑板比在屋里地砖上的感觉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比起直接走路,还是要好些的,至少比顾念此刻拖着伤腿走路省力。 牛二在旁边左手拎着灯笼,右手提着那个放饮子的执壶,眼睛更是黏在顾念脚下怪模怪样的木板上,一路都没离开。 半盏茶的时间,他们便赶到了大理寺。 两人直奔监狱,刚到门口就闻到股浓重的木头烧焦的味道。 监狱进门大约十步远有个直角形的拐角,拐角过后是大约三丈多长两丈多宽的一处空厅,两边各有一条通道,分别通向关押重刑犯和临时、轻刑犯的区域。 转角的两面墙上各挂着盏油灯,这里算是整座监狱里最亮的区域,平时值夜班的狱卒喜欢在这里摆张桌子,吃酒聊天,混着混着一个晚上也就过去了。 但此时那张桌子已经被丢到旁边,地上并排放着三四具黑黢黢的尸体。大约是距离起火点的位置不同,每具尸体烧伤的程度有重有轻。 贾仵作正在蹲在那几具尸体旁边验看,两个狱卒站在他身侧帮忙举着灯笼补光,看样子也是刚到没多久的样子。 年深、杜泠、孙狱丞都站在旁边。 年深的手上蹭着黑灰,面沉似水,杜泠的衣袖上也都是炭黑的痕迹,抱着双臂眉心紧皱,一副郁闷的模样,看样子他们两人刚才也曾帮着救火。 孙狱丞更是狼狈,不但衣领黑了一块,袍子下摆还半湿着,他一向笑面迎人的脸上此刻也是一副苦瓜相。牢房着火,他们这些负责看押的人必定脱不了干系。 牢房里面也乱哄哄的,脚步纷杂,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抬出了一具尸体。 “怎么回事?”顾念撞了撞杜泠的胳膊。 “我们送岳湎和那个护卫过来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在救火,据说是下午狱卒偷懒睡觉的时候烧起来的,送晚饭的杂役过来才发现。 被烧死的人当中,就有葛十二和秦阿栓。 麾下觉得不对劲儿,就说把你叫过来看看。”杜泠好奇地瞄了眼顾念怀里抱着的那块怪模怪样地板子,不过眼下也不适合开口问。 “先等贾仵作的结果吧,”顾念安抚性地拍了拍杜泠的肩膀,又推了年深的后腰一把,指着牛二手上的提壶,示意他们趁热去喝几口,“我阿舅做的饮子,专补气血。” 地上现在一共放着四具尸体,葛十二和秦阿栓的尸体恰好在中间。 见贾仵作正在检查最左边的那具尸体,顾念便走到葛十二那边,借着墙上油灯的光亮扫了几眼。 葛十二身体微蜷,半边身子都烧黑了,但右手和脸都还算完整,顾念摸出帕子系在脸上,蹲下身看了看他的手掌,那道疤痕还在,可以确定是本人。 秦阿栓烧得比他还要惨些,只剩了半张脸。 两人身上都找不到什么明显的伤口,似乎就是被烧死的。 他正想再借盏灯过来仔细地看一下,贾仵作突然起身朝葛十二这边走过来,见他蹲在这里,极其响亮地‘啧’了一声,嫌顾念碍事的情绪溢于言表。 顾念连忙道了声歉,给他让开位置。 “怎么样?”年深走过来,给顾念也端了一杯饮子,杯口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能去他们的牢房看看吗?”顾念喝了一口,放下滑板和杯子,眼眸微动,朝年深使了个眼色。 年深转过头,“孙狱丞,找个人带我们再去起火现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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