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锦州城内的夏初了,所以最后才想办法写信把人叫离了此地。 顾念正想着,门口又送进来几个人,他们倒是没受什么外伤,只是当时为避洪水爬到了屋梁上,后来房子塌了,困在里面许久,此刻已经脸色发白,手脚发软,气息奄奄。 见他们已经饿得出现了电解质紊乱的状况,顾念连忙吩咐人把他们送到旁边安置,安排人去熬驱寒的饮子,并嘱咐加了些石蜜,熬好之后分别给那几人喂了下去。 两刻之后,前边传来消息,雨势太大,城下的方曜星暂时退了回去。 顾念连忙分了些人手出来,迅速将刚才的饮子又多熬些送到城墙上,既能解渴、驱寒,又能给那些冒雨奋战的兵卒补充些能量。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风雨骤停,鼓声和杀声再起,顾念不用打听就知道,双方已经再次交上了手。 暮色四合,送伤员的兵卒们带来最新战况,方曜星一败涂地,铩羽而归。 顾念刚松了口气,又跑过来一个兵卒,说年深带着队伍出城去追击方曜星了。 说好的穷寇不追呢!顾念刚放回肚子里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夜色愈深,锦州城内外却被救援队伍的电石灯照得雪亮,救援工作依旧马不停蹄地进行着。 忙到亥初,顾念和秦染才有机会坐下来吃饭。快两个时辰了,年深那边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不禁有些食不知味,不时抬头张望,打量着门外来人的方向,望眼欲穿。 “放心吧,论打仗,年少卿比你经历得多的多,他肯定是有把握才会追出去的。”秦染见他模样焦灼,便开口安慰,顺便给他夹了块他最喜欢吃的肉。 顾念轻叹口气,年深厉害是一回事,但他依旧会忍不住担心。 他用筷子戳了戳那块肉,仔细想想,年深好像还真的从来没打过败仗,无论攻击还是防守,向来指挥若定,排兵布阵游刃有余,以少胜多更是家常便饭,他对掌控战局洞悉战机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其中最接近失败的一次,大概就是当年防守长安城了。然而,以那次来说,就算败了,恐怕也没有人能说得出什么,毕竟城外的契丹人是他们的二十多倍,他们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还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见他长吁短叹的,秦染不禁替顾言鸣不平,“你阿兄常年在战场,也没见你担心成这个样子。” 顾念手上的筷子顿了顿,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乖乖埋下头,‘认真’吃饭。 “回来了,年将军回来了!”顾念正鼓着脸颊奋力跟半碗驱寒汤‘较劲’,就听到门外传来他派出去打探的那个亲兵的声音,上扬的语调里满是欣喜。 顾念两口把汤囫囵灌下去,连忙起身,刚跨过门槛,就见那个亲兵拎着盏灯笼喜气洋洋地跑了进来。 “怎么样?”顾念期待地看着他。 “禀城主,年将军此战大捷,不但活捉了方曜星,还,俘虏了镇北军那边,好几千人,正排队,从北门那边往城里进呢。”亲兵跑得气喘吁吁,一句话也断成了数节。 但只听前几个字就已经清楚了,年深这场追击胜得极其漂亮,直接把方曜星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阿舅你慢慢吃,我先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救治的伤员。”顾念雀跃地跟秦染打了个招呼,示意亲兵去拿药箱,自己转身就往外跑。 “看伤员,我看你是去看年将军吧。”秦染看着已经跑出去丈多远的身影摇了摇头,端起自己那碗驱寒汤,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顾念一路跑到城门那边,只见一盏电石灯下,年深骑着马站在城门边,正跟完颜兄弟交代着什么。 马腿、障泥以及年深的衣袍上,泥点和血迹混杂在一起,斑驳交错,昭示着马背上的那人刚刚经历过一场怎么惊心动魄的大战。 年深英俊的脸庞被电石灯明亮的光线照得恍若白玉,他犀利的眉骨上多了道寸许长的伤口,未干的血迹衬着瓷白的皮肤,红得触目惊心,让他端肃的面庞多了股迫人的煞气,满襟战意未消,意气峥嵘。 乌鸦嘴!顾念拍了自己一把,连忙从亲兵那边接过药箱,冲向年深的方向。 走到近处,顾念才听到年深是在和完颜兄弟商量着把俘虏分开带到各处,帮忙清理淤泥。救灾的人力不够,正好可以叫这些俘虏帮忙。 瞥见顾念过来,年深便结束了与完颜兄弟的谈话,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副将,大步朝顾念这边迎过来。 “抓住方曜星了。”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两人同时开口,重点却完全不同。 早就知道了!顾念‘白’了报喜的某人一眼,飞快扫了年深全身上下一眼,除了眉骨那处,左臂也有道巴掌长的伤口,幸好不算深,他完全就能处理。 顾念伸手拽了把年深的手臂,示意他坐在旁边的那截断柱上,这个角度才方便自己帮他清理创口,上药止血。 “不是说‘穷寇莫追吗’?”顾念一边轻手轻脚的用酒精帮他清洁伤口周围的血污,一边‘质问’。 年深眉峰微扬,“送上门的人头,却之不恭。” 穷寇莫追,主要就是为了避免对方假装败退而设置的陷阱。方曜星等待这个机会许久,原本是算准他们灾后疲于救援无力反抗,打算给他们致命一击才气势汹汹的大举兴兵来袭。这种状况之下,他自然没必要再设陷阱,以佯装败退的方式引人出来。 毕竟站在方曜星的角度,设那样的陷阱是没有意义的,遇到这种大灾,对方肯定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有精力追击呢? 所以,年深果断的决定追出去,他们正愁救灾和后续重建房屋的人手不够,这些送上门的苦力岂能轻易放过? 再者来说,顾念当初答应莫寒礼的事情,也该有个交代了! 之前的那场瘟疫就是由方曜星的驻地朝整个北地蔓延开来的,所以他跟方曜月一样,在那场瘟疫过后,手上兵力折损尽半。 之前数次反攻,或死或俘,又损失了一批兵卒,这次为了夺回锦州,他几乎调集了手上剩余那些城池所有能调集的兵力。 如今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他和带来的大军尽数被俘,他手上原本的那些城池,自然也就变得无比虚空。 年深放年羽给垂河那边的顾言送去了消息,在顾念他们忙着救灾的时候,乘胜追击,将方曜星所辖的城池各个击破,除了最北边紧邻着方耀日地盘的那座白玉城被听到风声的方家老大收了过去,剩下的全部被年深他们纳入麾下。 方耀日想要白玉城,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当初那座曾经让他和方曜星差点打起来的铜矿。拿下白玉城,他就可以独吞那座大矿了。 渝关城这边与镇北军对峙的最前沿,也就变成了与白玉距离最近的利州和青古。 见他占下白玉,年深倒是没急着去攻打,一方面兵卒们连日奔波,过于疲惫,急需修整,另一方面,他和顾念手持那份山川矿脉图,早就把北地所有的大矿都研究了一遍,方曜日看重的那座铜矿对他们来说并不在第一目标范围,在墨青手上的工匠已经逐步熟练的掌握炼铁炼钢的技术之后,他们早就把打造武器的第一材料由铜换成了铁。 所以,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那些石炭矿、铁矿以及金矿。 要说方曜星也确实会选地方,按照那张山川矿脉图上标明的状况,他的地盘在方家三兄弟里虽然是最小的,却基本属于‘寸土寸矿’的状态,不但金矿是山川矿脉图上为密集的一块,诸如能源类的石炭矿,他们现在打造武器装备必不可缺的铁矿,以及各种小金属矿,也数不胜数。 之后最忙的就变成了需要调派人手接管那些新城池的墨青。幸亏上半年磨合一遍,有了不少经验,所有的城池陆续都被顺利接收。 这个秋天,渝关城这边的人比以往还要忙碌。重中之重,自然就是锦州的重建工作,毕竟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除了年深俘虏的那批‘苦力’,墨青又调集了不少人过去,在众人日夜赶工之下,总算让大部分人在年底都住进了新房子。 临近岁末,焚膏继晷的工作了许久的顾念总算得了点空闲,跟年深对着沙盘盘点了一圈目前他们手上的版图。 能源的主力部分是石炭,虽然目前还有些吃紧,但有那两座露天石炭矿和其它还没开凿的石炭矿做储备,明年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农具以及机械部分以铁矿和木材作为支撑,加上明年开始建造的零部件工厂,不出几年就能让整个北地的生产力拔高一个台阶。顾念则已经在考虑等那些新农具进入生产阶段,明年抓着墨青开始研究蒸汽机的事情。 粮食的部分,除了锦州周边情况特殊,大豆种植的效果已经初见成效,农户们依照约定拿到了钱,顾念他们这边榨油的产出也状况喜人。 所以,未来几年,庄稼这块他们会继续以种植麦粟和番薯为主,辅以大豆轮作,足以满足所有百姓和军队的需求。 赚钱的部分,顾念算了算,以海盐加豆油作为‘主打’,白酒和寒门纸作为副业,再加上后续的金矿开采,未来他们的日子应该就不会那么紧巴巴了。 这半年多行走在各地,也让顾念和年深不约而同的重新注意到,北地许多穷苦的百姓还在穿纸衣。 这几年凉州那边的棉花种植和纺织已经逐步步入正轨,顾念等人商量的了下,决定用盐跟凉州那边‘换’些棉布和棉花过来,放在各城的官坊里以成本价售卖,让大家在夏天能穿上轻便透气的棉布衣,冬天有棉被和棉袍御寒。 盘点一圈,顾念和年深各自发现个短板。 由于自己在农业种植的部分过于‘小白’,顾念觉得,在耕种这方面他们最好还是能找一位‘专家’坐镇,可惜,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这也只能暂时作为他的一个愿望。 年深则是觉得现在扩大的海岸线是个防御上的漏洞,需要尽快补上,尤其在盐田是他们现在主要赚钱工具的情况下。 不过这部分对他们也不算难,毕竟叶九思带过来的水军一直都在,而且从未在训练上有所松懈,只要加紧时间制造出战船,基本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顾念以为基本已经没有问题的时候,墨青却给他带来一个消息,石蜜不够了。 他们手上的石蜜,基本依靠秋浓渡的货船在外地采买,再运回渝关。 秦染那边的用药、饮子铺、食肆里作为食材,顾念每年秋天例行做的山果罐头,以及被顾念放进了强攻队兵卒的日常补给中的能量糖等等,总而言之,他们用到石蜜的地方非常多。 原本采买过来的也还勉强够用,但随着他们这一年领地和兵卒人数的迅速扩张,秋浓渡能采买到的石蜜已经完全没办法满足需求,出现了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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