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此刻舱外波涛汹涌,货船随时都有翻覆的风险,也容不得他多想,立刻转头吩咐旁边的两个船工,“快,快去搬两坛蔓菁子油过来。” “不用搬过来,直接在船头两侧将油淋洒下去就可以。”顾念抱着柱子,为了让那两个船工能直接听清楚自己的话,在哗啦啦的涛声中奋力大吼。 那两个船工听完,跌跌撞撞地抓着船壁边冲向了厨房。 往海里倒油就能平息风浪?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离奇的事情。山宗单手揉了揉自己快被震聋的耳朵,有些怀疑,“就这样?真的能行吗?” 他也算是帮船舱内的其余人问出了共同的心声。 “肯定能行。”顾念的身体随着船柱颠簸摇晃,表情却意外的笃定。 没过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哐啷’一声,像是坛子之类的东西被砸破的响动。 完了!船舱内的众人不禁心内发凉,看样子是其中一个船工将油坛抱到船头的时候失手将坛子砸破了。 然而,没过几息,货船的船身颠簸幅度明显变小了,似乎真的平稳了一些。 错觉?还是风浪恰好减弱了?众人正在疑惑之间,船头那边突然传来船工兴奋的欢呼声,“成了,真的成了!” 随着船工的呼喊声,船身的颠簸果真神奇的停止了。 风浪停了?众人好奇的走出船舱,却发现周围依旧波涛汹涌,水浪纷飞,唯有他们的货船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水面仿佛被谁施了仙法镇住了似的,风平浪静,平滑如镜! 眼前奇迹般的情形,让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唯有顾念一派淡定,镇浪油岂是浪得虚名? “别发呆,快,让他们再去拿两坛蔓菁子油过来,站在船头继续往下洒。”顾念拍了拍船主的肩膀。 得趁着的平稳现在抓紧时间继续往海里洒油铺路,不然他们驶出这片区域或者等油膜破裂,货船就又变成‘疯狂大摆锤’了。 “哦,好。”回过神的船主连忙吩咐船工,又搬了两坛油过来。 就这样,两名船工在各抱着一坛蔓菁子油在船头淋洒,货船在波涛间乘风破浪,飞快的驶向岸边。 距离海岸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船上的油全部用光了,不过岸边的风浪已经远比之前小了许多,盏茶之后,货船终于有惊无险,成功靠岸。 死里逃生,众人兴奋地欢呼起来。 山宗敬佩的朝顾念长施一礼,“顾小郎君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山掌柜客气了,在下也不过就是之前听别人说过油能镇浪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顾念连忙道。他的络腮胡和年深的眼罩早就在大水中被卷走了,所以山宗睁眼后见到的就是顾念‘本人’。倒是完颜旗达和完颜忽烈,见到他们变了个样子,也没有说什么。顾念猜测是他们说出想‘雇佣’完颜旗达之后,完颜家的人便已经知道他们商贩的身份是假的了。 岸边不远就是一个很大的渔村,天又下起了雨,众人便决定就近在渔村里投宿。 一行人冒雨朝着渔村里走,远远的就见村口不远的地方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的,似乎在打架。 再走进一些,才发现打架的是两个男人,都是少数民族打扮,其中一个年纪轻些,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脸色涨红,浑身酒气,另一个大约三十几岁,满脸愤怒。 村民们很快就把两人拉开了。 大约是临近海边,经常有人泊船投宿的缘故,村里的人对遇到外乡的商贩已经习以为常。这个村子是多族杂居的,见他们是汉人,村里便很快找了几户有汉人的家庭出来招待他们。 船主大方的给了那几户人家不少银钱,村民们便乐呵呵的开始杀鸡宰猪,准备起了招待他们的晚饭。 地方不够,顾念和年深他们这边只能住四个人,山宗便和那个靺鞨族人跟百戏那边的人挤到了另外一家。 大约是身体还没完全好的缘故,之前的风浪让年深有些晕船的症状,顾念把他先扶到屋内休息,自己和完颜兄弟等人出来帮忙。 他们投宿的这一家,是对三十出头的夫妇,男主人五六年前也是跑船的船工,后来遇到海难船沉了,恰好遇到被女主人的父亲出海打鱼,被救回来,因为养伤留在村里,后来跟女主人有了感情,就索性结婚留了下来。两年前,老爷子去世了,便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两个。 “村里有医师么?”顾念便帮忙择菜边跟那个男人打听。药肆他就不奢望了,就看能不能找到个医师。 男人表示村里的确有个土医。炖上猪肉之后,他就冒雨跑出去,帮忙请了那个土医过来。可惜那个土医能力着实有限,对年深现在的状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嘱咐他多休息。 顾念:………… 意思就是全靠自己的免疫力扛吗? “这雨看起来要下个两三天,实在不行,等雨停了你们去城里看看,那边有个神医,可厉害哩,契丹人和镇北军的人都请他帮忙看过病。”男人的口音还带着乡音,见顾念有些失望,便安慰他道。 “对,那个医师可神哩。”他老婆也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话附和道。她的汉话明显是跟他丈夫学的,语调都十分相似。 “神医?”完颜旗达皱了皱眉,他在北地住了这么久,倒是没听说过北地有什么神医。 “你没听说过也正常,他是两年多前才来的。”男人揭开陶罐,将里面炖煮的猪肉扒拉了几下,顿时满院飘香。 “他的医术怎么个神法?”完颜旗达追问。 “他会仙术哩。”女人合十有些粗糙的双手,虔诚的朝南边拜了拜。 完颜旗达忍不住看了顾念一眼,半个多时辰之前,他也怀疑过眼前的这位会仙术。 “对对,他只要一施展仙术,病就全好了。”男人放下陶罐的盖子,也露出虔诚的神色。 顾念:………… 仙术?怎么听起来觉得比刚才那个土医还不靠谱的样子。 “到底什么样的仙术?”完颜旗达愈发好奇起来。 “前年的时候,城内有疫病蔓延,全靠那位神医施展仙术,用业火烧死了所有的病魔,大家才好起来的。”男人解释道。 用火烧掉病人用过的可能含有传染性病毒的东西的,到的确是个阻止病毒扩散的办法,但是如果只是单纯的用火烧掉,为什么会叫业火?顾念有些不解,“什么是业火?” “跟咱们这普通的灶膛里的火不一样,”男人边说边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火,“听说是纯黑色的火焰,看起来特别吓人。” 完颜旗达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唯有完颜忽烈因为不太听得懂汉话,没什么太大反应。 “确定是黑色的?”完颜旗达惊愕的道。 “确定,满城的人当时都看见了,做不了假哩。” 顾念默默垂下眼睫,没有做声。 “原来不是你自己亲眼看见的。”完颜旗达松了口气,觉得当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顾念正在出神,旁边的完颜忽烈忽然拍了他的手背一把。 “摘错了。”完颜忽烈指着顾念手上的菜,用靺鞨话说道。顾念这才发现,他刚才太专注于想业火的事情,把应该吃的菜叶都扔掉了,不要的菜根却全都放进了篮子里。 顾念不禁大窘,连忙将地上的菜叶捡拾起来。 “够了够了,这位小郎君的手比我脸都嫩,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哩。”女人笑着把菜篮从他身边拿走,舀了水开始洗菜。 顾念不好意思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子,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我虽然当时没亲眼见过业火,却也曾经见那位神医施展过另一种神术。”另一边的男人露出骄傲的表情,“你们刚才进村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二郎和九郎在打架?” “我们是看到两个男人在打架,年轻的那个似乎喝醉了。”顾念点了点头,“这跟那位神医有关系?” “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大着哩。”男人搬过小板凳,一副说来话长的模样,“那个年轻的叫蔺九郎,挨打的那个叫郭二郎,蔺九郎的姐姐蔺七娘,原本嫁给了郭二郎的哥哥郭大郎。 去年夏天的时候,蔺九郎他们出海打鱼的时候,七娘突然死掉了。按照郭大郎的说法,是得了急症,还没来得及请土医,人就没了哩。 郭大郎怕她这病不是好病,会传染给大家,就匆匆买了副棺材,把人给埋了。 人家埋自己家的人,村里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后来蔺九郎他们回来,觉得事有蹊跷,便找到了村长,说是要开棺看看。郭大郎一开始不肯,拖了许久,后来没办法,才答应开棺。 结果尸体已经腐烂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蔺九郎不肯息事宁人,硬是将大郎告到了城内的县令那里。 尸体当时已经腐朽成骨,仵作也什么都查不出来。案子眼见着就要以蔺九郎诬告了结的时候,那位神医突然出现了,说或许他能看出什么。 然后,那位神医就让人将蔺七娘的尸骨用竹席抬入一座烧热的地窖,他自己在旁边施法,半个时辰后,他让人将尸骨又抬了出来,撑开了一把随身的红伞,骨头上立刻出现了斑斑伤痕。 当时我们都在县衙听审,看得一清二楚。 神医又指出,其中最为致命的,是脑后的一处。 郭大郎吓得抖如筛糠,当场俯首认罪哩。” “就用一把伞?” 完颜旗达愕然。 “对,就用一把伞。”说到这里,男人叹了口气,“从此以后,九郎一喝醉酒,就会去找郭家那边找他们家的人麻烦,要他们还自己姐姐的命来。” 完颜旗达下意识的看了眼顾念,发现对方完全没有吃惊的神色,不禁心下一动。难道顾念也知道这种仙法? 众人吃过晚饭,顾念回到屋内,正准备跟年深聊点‘悄悄话’,完颜旗达却‘没眼色’的闯到了他们屋里。 顾念:??? “你是不是知道那位神医的仙法到底怎么回事?”完颜旗达开门见山的道。 顾念愣怔了下才道,“算是吧,大概能猜到一些。” “可否请顾掌柜解惑?” “什么神医?”年深不解。 顾念便把听到的那位神医的事迹给年深重复了一遍。 年深皱了皱眉,虽然他看不透事情的关窍,却从顾念的话里听出了意思,这些必然不是什么仙术。 “烦请顾掌柜解惑。” 完颜旗达认真的跟顾念行了个汉人的叉手礼。 “其实也没什么,他能准确的指出郭大郎行凶击打人的部位,其实就是借由红伞看到了了那些死前伤,然后又辨认出了其中的致命伤而已。看着唬人,其实就是种验尸手法而已。”顾念道。 年深眉峰微扬,“所以,关键在于红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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