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浩然也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眨了眨眼:“小纪是不可以相信的人吗?” 纪寒学着付浩然的语调:“可以哦。” “那我就一直相信你!” 付浩然说着晃了晃自己的腿,结果一晃就又看见自己腿上的破口,人跟着怔了一下,嘴角常挂着的弧度也往下低了一点。 他这点小动静完全逃不过纪寒的视线,纪寒伸手去点了一下:“说起来,浩然哥想不想听我说点未来的事?” 想呀!付浩然竖起耳朵,人立即有了精神。 他对于纪寒所处的那个未来,一直存有极大的好奇。 “要我说也可以,”纪寒眯着眼睛,神情有点像付浩然看名著必读里描写的葛朗台,全是算计,“不过作为交换。”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今天是因为什么而烦心呢?” “唔……” 付浩然一时紧张,没有像往常一样即刻应话,手上不安生地捡起周边的小碎石,用打水漂来掩盖自己的不安。 从前的长风剑阁居于山巅,终年孤寒,难觅水源,远没有现代社会这般管道四通八达,只要拧开水龙头,净水就“唰唰”地往外窜,方便得让付浩然总觉得像是仙法。 正因此,每每轮到付浩然当值,他就会跟着同门一道,拿扁担下山挑水。 他们都是些少年心性的小混蛋,挑完水了也不会马上上山,而是会像现在这样,蹲在岸边比拼看谁打的水漂更远。 付浩然记得,当时是那个老是被他错认为师弟的小师妹掷得最远,而他紧随其后。 现今没有小师妹了,他也就能独步天下了。 纪寒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付浩然打下第三个水漂,石子摔到了从前未有过的远处。 “咚”的最后一声落下,付浩然怯怯地开口:“小纪……我以前的脚上有条疤,也在这个位置,也差不多这么长。” “不过不是被刀刮的,而是被火圈烫出来的。”
第36章 叹红尘过往 “为什么是火圈?” 按照纪寒对付浩然口中江湖的印象,他们这些习武的人,身上有伤有疤并不意外。 一般可能是刀砍的、剑切的,甚至是长鞭带刺划开的,甚至说是把这些兵刃烤红了往人身上切也不是不能想象,怎么着也不该是被火圈烫到的。 总不能是有哪个人把火圈当武器,拿在手里乱转吧,跟个耍杂技的一样…… 纪寒突然想起,付浩然支吾着说自己“不是杂耍的”的样子,心里头莫名有了些不太妙的猜想。 他手往付浩然临近的手背上搭去,像不久前对方做的那样,以此传递出相互间的关心。 果不其然,他看见付浩然低下头,刻意地避开他的视线,手不自觉地搅着自己的衣角,声音放得很小很小:“因为……我在拜入师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 “杂耍班里,度过的。” 在把话完全吐出来的那一刻,付浩然长呼了一口气,说出来了! 没了先前的犹豫,也少了从前拘谨。 那原本挤占着他心室的气球,像“啪”一下被针戳漏了气,不再让他觉得压抑。 “我……一直都是个孤儿哦。” 付浩然弯起嘴角,手背上那不容忽视的温热让他发现,这些话说起来其实一点都不困难:“听他们说,是因为当年我们那一块遭了水患,把很多庄稼都淹了,所以他们可能也是……连自己也养不活了,才把我扔掉的。” “捡到我的阿叔没有正经的活计,只偶尔替人做做零工,喜欢去庄里赌银子。” “所以他说我要叫‘六顺子’,求一个‘六六大顺’,不过……”付浩然的视线落在面前无比广阔的江面,“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没有大侠是会叫这样一个名字的。” “所以后来我看长风剑谱上写,‘剑意所至,当尽浩然之风’,我很喜欢!就给自己改了‘浩然’这个名字,好巧,跟爸比给我用的名字是一样的!” 付浩然眸色明亮地看向身边的纪寒:“所以我想,我是不是注定会来到这里。” “就是注定的,”纪寒应得很快,分明是没有根据的事,却被他说得极其笃定,“难怪我一直觉得浩然哥的名字是个特别好的名字呢,特别好听。” 因为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眼前少年的了。 “嗯!” 得到自己盟友认可的付浩然一下笑弯了眼睛,又后知后觉地觉得耳朵有点烫,可他的手被纪寒压着,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去捂自己的耳朵。 他只好匆忙地偏开视线,岔开道:“掌门师父也说,一身浩然气,能承君子风,这是个好名字呢,比‘六顺子’好多了。” “再说了,就算我叫‘六顺子’,阿叔也不是总是能赢啊……” 他赢的时候会心情好得分付浩然一口肉,但大部分都是输得连饭都吃不起。 “因为不是总能赢,所以他说,他会捡我回来,就是缺一个替他乞食的。” “乞食……” 纪寒磨了磨后槽牙,指节不受控制地用力下弯,想起他此时掌心下的是付浩然的手,又在顷刻间收住,而是用另外一只手将旁边的碎石攥在手心。 “对呢……拿个小钵去街上求乞,但镇子里的大家都不怎么富裕,最多只会分一小碗米粥给我,很少会有当真讨到银子的时候,所以阿叔他一直都不是很高兴。” 付浩然抬起自己的小腿,让那道伤痕显露在路灯之下,小声地叙述着:“后来……镇上来了个杂耍班,阿叔就把我卖给了他们做表演。” “要打扮成野兽的样子,在街头上来回地跳火圈……我一开始不会,就被火圈烫到了,留下了不好看的疤。” “所以今天看见同一个地方有一样的伤痕,突然间就很……有一点点害怕。” 害怕得忍不住落下了眼泪珠子。 以为这是给他一道警告,让他谨记他就算来到了这里,他这段不堪的过往也是不可磨灭的。 付浩然对于许多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但那不被人当人看待的经历,依旧让他觉得不开心,让他觉得很害怕。 他不是聋子,能听见来自许多人的取笑。 不仅是来自当时观看表演的人,还有他刚入剑阁时一些令人讨厌的师兄口中。 被取笑得多了,就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件会遭人轻怠的事。 之前的许多犹豫,也是出自这番认识。 他怕要是说出来的话,纪寒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取笑他,会像其他人一样,也把他当成小野兽,然后把他给扔掉。 “小纪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过往特别下……” “不会。”纪寒握紧了付浩然的手,一点都不想从付浩然口中听到贬低自己的词语。 付浩然的眼眸睁了睁,愣了许久,才开口道:“那就好!” 笑容一瞬比原本更加明朗,像是那些被他展露出来的阴霾都无足轻重一般。 “其实那些事,我现在也已经记不太清了,就记得后来我遇到了掌门师父,被带到了长风剑阁去,每天都有饱饭吃,不会饿肚子,在剑阁的每一天总是开心比苦痛多。” “现在就更开心了!我们长风剑阁其实也算是大门派了,但一月也仅有三五日能喝上一口肉汤,吃上几块肥肉,现在就不一样了!” 不仅付熙和周温文每天都会在家里和他一起吃好吃的饭菜,身边的纪寒还时不时给他各种小灶。 虽然没有一直向往的侠光剑影,但这样的生活,比起在行乞时的朝不保夕,比起在杂耍班的遭人白眼,比起长风剑阁上的苦寒清修,都要幸福许多。 “和爹爹爸比……还有小纪你一起的日子,我觉得每时每刻都很幸福!” 笨蛋才会说自己幸福。 纪寒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反倒蒙着一层鲜少会落在付浩然面前的冷意。 见状,付浩然想了想,又继续开口强调道:“我是真的觉得现在特别好。” 能享受科技带来的许多便利,至少茅房是干净的,至少伤寒也不会再要了人的性命。 他望向了纪寒,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掌心那抽离,而后指腹点在纪寒那皱起的眉头,想要以此揉散对方因他而起的伤感:“我……并不难过了哦,所以小纪也不要为我难过。” “我记得的,小纪你很久很久以前跟我说过,不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是被人偏爱的。” 被爹爹和爸比偏爱,被纪阿姨偏爱,被祖父祖母偏爱……也被小纪所偏爱。 付浩然话音刚落,纪寒未做太多的思考,就抬手擒住了那点着他眉心的手,把人猝不及防地往自己的方向拉去,让这个小笨蛋落入自己的怀中。 双臂收拢,把人紧紧地抱住,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 “对,你是被人偏爱的。”纪寒笃定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下静得只有晚风拂过江面的水声,以及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付浩然无措地睁着眼,有些许不自在的问道:“小纪……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有一点奇怪。” 太奇怪了,感觉心跳都要到嗓子眼了。 言罢,付浩然觉得抱着他的双臂一僵,却还是没有放开。过了好一会,才听见纪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又闷又轻地响起:“那就再奇怪一会……一会儿,再变回正常。” 气息铺在付浩然的耳廓,有些痒。 “哦……那你记得快些变。” 可能变不回去了。 “早知道就不问这个了……”纪寒念了声。 心疼死我了。 付浩然听不见纪寒的心声,他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带着歉意道:“是说这个让小纪你很不开心了吗?对不起,我不继续说了。” “没有。”纪寒小叹了一口气,“就是……聊太久我饿了,想吃桑拿鸡配糯米饭,搭煎金丝糕,再配银耳瘦肉汤。” 都是付浩然爱吃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吧!”他“咻”一下跳起身,人完全恢复了精神,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想听纪寒讲关于未来的事才说这么多的。 “我们浩然哥果然很是……简单呢。” “简单?” 付浩然记得纪寒不止一次这么描述他,回道:“小纪不是说这样挺好的吗?” 纪寒:“是挺好的,毕竟现今所有复杂的算法,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生活变得简单。” “嗯!”付浩然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道:“说起来,我从进入剑阁的第一天起,我就特别喜欢——非常喜欢'去繁'呢,唔……简直是一见钟情。” 纪寒眉头一动,语气乍一听也很镇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指尖用力戳了下掌心:“屈凡谁呀?” “是我的佩剑哦!” 付浩然无比兴奋地介绍道:“虽通体简素,但非常锋利!掌门师父说,为人做事要去繁就简,所以才叫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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