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稀里糊涂地回答了教书先生们一连串的问题,在纸上端正地写上名字,总算不辱使命地完成了这出“报道”,抱起证明,跟着付熙打道回府。 方从教导处走出来,入目便是一日未见的纪寒。 他正坐在学堂走廊石阶上看书,付浩然送的地球挂坠别在他的背囊一侧,耀武扬威地晃荡着。 纪寒余光落入一个熟悉人影,从书页中抬起头,说:“虽然不是邻居了,但至少还会是同学,不是么?” 付浩然目瞪口呆。 而后以极快的速度释然,像此处的四季般,凛冬不过一瞬,夏季艳阳常挂,能将每一块寒地消融。 他脸上挂出灿烂的笑意,应声道:“嗯!太好了!” 纪寒身旁的纪丹扬手里拿着入学资料,眼含戏谑地看向她前些天单方面认下的干儿子,道:“我们周末要回乡下老家一趟,小浩然要不要一起来玩?可以当成春游。” 虽然现下已经是夏季了。 她似乎担心吸引不起“干儿子”的兴趣,继而说道:“那边是古色水乡,我买了几套儿童汉服,你还可以跟小寒一起拍拍写真啥的,怎么样?” 付浩然前不久刚知道,他们口中的“汉服”,其中一部分近似于他曾经穿过的衣服样式,只不过染色更为鲜艳,纹样和裁剪方式略为不同罢了。 他对衣裳的变化并未有太大的感触。 从前京城传风尚,一会说,窄袖胡装简洁利落,过了几年,又说宽衣长袖飘逸风雅。一朝天子,一尚新俗。人代代延绵,少不了移风易俗的时候,终归不过是上衣下裳两袖口,没什么值得抗拒的。 唯一可能皱眉的,是街上常常会见有仅穿“肚兜”或“里衣”的男女,很是大胆,付浩然的印象中仅有魔教妖人会如此穿着。 然而,他又想,既然这般穿着现今无人指摘,那应当是能得认可的。此地夏日炎热,在外如同火烤,人喜欢清凉,也是情有所原的……吧,付浩然不太能确定。 当然,能有机会穿旧时衣裳,他还是挺开心的,仿佛纵使千秋变幻,也仍能落叶归根,寻得过往来处。 他看向付熙,征求“大朋友”的意见。 “大朋友”一下看出他眼中明晃晃的期待,温和一笑:“正好温文说周末可以休息,那就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送韦城李少府》张九龄 [2]出自《玉楼春》欧阳修
第12章 忆往昔繁华 这一趟“春游”,开车走了足足有三个多小时,也难怪纪丹扬先前会说“不方便”。 不过即便坐了这么久的车,付浩然精神得不行,路上一直盯着外头的景致飞速倒退,就算已经坐过很多次,还是会感叹:“好快哦!” 毕竟这若是换成马车,这么远的路程可得走上三两天,而且不知得有多颠簸。 倒是纪寒,刚从车上下来时,无论是唇色还是脸色,都像刷上了一层墙灰一样惨白。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感觉气管生出了抽扯着筋骨的疼痛。吓得付浩然连忙上前给他拍拍背顺气。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纪寒喃喃道:“汽车这玩意……也太落后了。” 哪里落后了?听到他碎语的付浩然再度不解。 纪丹扬口中的“乡下老家”,其实是一片极具历史价值的古建筑村落。 坐落在水秀山青间,空气清新,风景绝美,除却交通不方便、电线不好拉、网络经常断这些能爆杀现代都市人的毛病外,还是很宜居的。 所以纪丹扬的的爷爷从集团退休后,就搬回了这个老家常住,他们走这一趟,主要也是为了看望他老人家。 “刚开始是说要收回去的,但后来改说要弄成什么……生态博物馆,要我们在不破坏原生环境下继续在这生活,保留风俗,”纪丹扬介绍道,“你们看,从这到那,全都被圈起来当景区了,周围还有不少改建成民宿的。” “不是普通房子咩?还要被圈起来参观呀?” 付浩然左右张望着面前这红瓦青砖,木门铜锁,灯笼高挂。虽然与他曾经所住的样式略有不同,但大体还是比城里高耸入云的钢筋水泥要亲切得多,周遭熙攘,与他此时身上的衣裳相配,恍惚间,似身回往昔。 “这可不普通哦。”一个老人家从付浩然面前的宅子缓步走了出来。 他穿着短衫,提个钓鱼桶子,感觉已至耄耋之年,乍一眼有点像这山间里的仙鹤老翁:“不算上修补的话,这里少说也得有三百年了,更别说院子中间那棵树,更是活了有五百年,要知道我们文明至今勉强够栽十棵这样的树。” “十棵……”付浩然怔怔地抬头望向这棵古树。 帝王家总说“千岁万岁”,总说“千秋万代”,洪荒神话中更是常说万年。所以他此时才堪堪意识到,原来他曾在的历史,不过五十个百岁老人,十棵五百年老树。 听起来好短,但身在其中,又不禁感叹其恒长。 “爷爷,别吹嘘你的树了。”纪丹扬无奈道。 “舍得回来了?”纪爷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孙女,而后视线在面前两个小崽子中流转,一把牵起付浩然的手,朝纪丹扬问道:“这是你给我藏在外头偷偷多生的曾孙子?” 根据他对纪丹扬的深刻了解,这货什么出格的事都能做得出,突然变个小孩已经算事小了。 不等纪丹扬出声,付熙已经连忙把付浩然拽回到自己身边,对着长辈礼貌笑道:“是我家小孩,叫付浩然。” 动作快得,像是生怕自家可爱小孩会被这家子给拐走。 “唉没事,来,浩然,也喊声曾爷爷。”纪爷爷亲切道。 付浩然眨了眨,乖巧地喊道:“曾爷爷。” 因为这一声“曾爷爷”,付浩然成功在纪寒家的老宅里收获了贵宾级的礼遇。毕竟,相比起沉默寡言在一边自己看书的纪寒,付浩然这种总是乐呵呵的小孩,在老人家眼中必定是更讨喜的。 纪寒将手中的书合上,看向把纪爷爷逗得弯了眼的付浩然,心下难得多出了几分惬意,玩笑道:“怎么感觉他们喜欢都你多过我呀。” “我很喜欢小纪你呀。”付浩然不带片刻犹豫地开口。 纪寒看着他这直愣愣的模样,一时逗弄心起,又问了一句:“付哥,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说的吗?” 付浩然被问了一怔,在脑海中一个个排除了起来。 他在幼儿园里认识过不少别的同学,见识了不少不懂礼貌,缺乏教养,只会抢人玩具或者与人打架,抢不过、打不过还只会哭闹的人类幼崽。作为年长他们许多的“大哥哥”的,他肯定是不会跟这些稚子一般见识,但要说得上喜欢的,自然是只有既好看又聪明的纪寒了。 于是,他老实回答。“只对小纪你说过哦。” 纪寒闻言眯了眯眼:“那是以后也只跟我说吗?” 付浩然揪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不等他沉思出来一个结果,纪丹扬特地约来给这他们拍儿童写真的摄影师就到了。 以前付熙也给付浩然用过这名为“相机”的机器,可以在瞬间将发生的一切停留下来,也能保存人曾经的模样,看得他不由心想,若是从前也有这神奇工具,那些个传说中的江湖大盗必定不会如此嚣张猖狂。 等一通摄影过后,鉴于以往的乖巧、机灵的表现,他们通过了特别批准,被允许可以自个到周边玩一下,毕竟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也没办法总是把拘在屋子里。 当然,主要是付浩然在玩。 在此前,付熙没少对两个小崽子进行一通安全教育,并反复嘱托说不要跑太远。 纪爷爷甚至怕付浩然在玩的时候会饿着,特地给他弄了一个黑色的小包袱,里头装了各种零嘴,让他累了就坐到石凳上咬两口。 配上身上穿的月白长衫,乍一眼看上去,付浩然如同一只即将离家出走的小企鹅。 他们都小觑了付浩然的好奇心,穿街走巷地东望望西看看,左问问右戳戳,带着纪寒一个不留神就溜到离老宅少说有一里开外。 “这里好多大宅子呀!真好!”付浩然感叹道。 “是挺好的,好歹能看得见实物,以后想看,也就只能通过立体投影了。”纪寒漫不经心地应道。 付浩然惊道:“以后没有宅子了吗?” “没有。” 付浩然的神色立即肉眼可见地多出了几分难过。 纪寒又补了半句:“大概。” “为什么会大概没有?”付浩然问。 “因为这些古建筑的消失是趋势,你看我们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古建筑没办法容纳那么多人去居住,也难以抵抗日后出现许多天灾,自然而然就会消失了。” 纪寒眸中映出这一片砖瓦,仿佛能预见其迅速被移为平地,而后又被快速地建起一座座基站的情景。 “这样哦,好吧。”付浩然兀自点点头,又认真地琢磨了一会,说道,“唔,好像好可惜,但又好像没有那么可惜。” 纪寒:“嗯?” “演变也是历史嘛,留下来的坏与好都是我们在这里的印记,珍惜当下能保护的所有,记住过往一切的珍重,我觉得也挺好了呀。” 至少他从过去来到现今,见识到的许多,都是奇迹。 “当下么,真简单。”纪寒的眼眸微垂,自顾自地重复起付浩然先前的话。 一抬头,才猛地发现他们说话间,已行至一水渠旁的宅子,水藻滋生的腐臭味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硕大的老树歪斜在荒废的老宅里,根枝几乎要与其融为一体,树上全是窟窿,偶尔会有一两条虫子从中探出脑袋,显得分外恶心恐怖。 “哟,城里来的?” 喊话那人皮肤黝黑,身量看着要比付浩然他们年长几岁,裤脚卷到将近膝盖的地方,流里流气的。 他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同龄的男生,接着道:“这里可是出了名鬼宅,怎么?你们杵在这是要跟我们一块闯闯?” 纪寒对这些半路冒出来的人完全不想加予理会,低声对付浩然道:“我们回去吧,付叔叔他们该担心了。” 被纪寒这略显傲慢的态度刺到,那带头的男孩当即大声叫嚣道:“怎么?原来是胆小鬼啊!” “你们看他那脸色绿得跟菜一样,绝对是病拐子,说不定是怕自己一进去就被鬼给吓尿裤子了。” “不对——”另一人凑上前,蹄子不安分地想在纪寒略显宽松的衣袖上扫了扫,被他不悦地避开,一时嘴上更没了把门,“他们穿得也像个鬼一样,说不定他就是这宅子里头的病死鬼!” “这么说不太好吧……”只有其中一位缩在后头的男生怯怯地说,但他的声音太小,很快就被其他人给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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