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陆雪拥扯了扯唇角,终于正眼注视他,“但我觉得,他很好,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好。” 纵使针锋相对多年,回首往事,陆雪拥竟发觉应我闻实则从未做过任何真正伤害过他的事,反而多次阴差阳错救他于水火。 他与应我闻你情我愿,纵使口头上冷言嘲讽对方是疯狗,却也轮不到这群眼盲心盲的人来说三道四。 若说陷入险地,继续与这群人为伍才是真正陷入险地。 “若无其他事,天色已晚,陆府就不招待顾大人了。”陆雪拥绕过他往府内走,跨过门槛时似有所感扭头看去,应我闻懒洋洋靠在青瓦朱墙旁,长腿微曲,银辉月色落入乌黑眼瞳里,歪头望向他时,眉眼竟浸润出几分温柔。 陆雪拥淡定地回头继续朝前走去,身后落锁的声音将莫名的心跳声掩埋。 许是夜里光线过于昏暗,他竟觉得人高马大的应我闻身后有一条摇晃的尾巴在黑暗中耀武扬威。 他想,约莫是可爱的。 - 次日,果然如应我闻所说,将将过了辰时,御前总管刘公公便带着宣陆雪拥进宫的旨意来翰林院接人。 这一切都与前世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差别,便是御书房内没有那些碍眼的人。 看来梁帝也知道,如此急切地追求长生,会引起满朝文武的疑心。 陆雪拥甫一踏入御书房,帝王威严的视线便从上方射来,但他心中再无敬畏。 “雪拥啊,昨日.你突然在金銮殿晕倒,你姑母可是彻夜未眠。”梁帝温声道,俨然一幅长辈模样,“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陛下关怀,微臣一切都好。”陆雪拥淡声道。 梁帝接着又说了些慰问关心的话为接下来的试药做铺垫,见陆雪拥面色淡淡不似不满,便连忙让刘贵将那第一颗长生不老药递到了他面前。 “先前就总听陆爱卿与皇后说你身子不好,恰逢丹虚道长炼制了两颗长生不老药,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朕便想,定能消去你长年累积的病痛。” 陆雪拥懒得听他继续啰嗦下去,素白指尖捏起那枚黑色的药丸便放入口中。 甜的。 他咬了咬,竟还能感受到一丝桂花的香气,是应我闻身上的气味。 但又有些不一样。 应我闻身上的桂花香气中掺杂着透进骨髓的阴森血腥气,而他口中的却清淡温和,像他以往经常给阿姐带的桂花糕。 陆雪拥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飞快的划过,心跳莫名加快一瞬。 “雪拥,你觉得如何?”梁帝试探问道。 陆雪拥实话实说:“很甜。” 也不知应我闻在药里加了什么,他只觉得有火在面上烤,估摸着在旁人眼中,便是面色红润了起来。 “张太医。”梁帝给了伫立在一旁的太医一个眼神。 张太医连忙上前为陆雪拥把脉,沉吟片刻后面露喜色,“臣听说先前陆大人取了心头血,按理说会大大损伤元气,谁知吃了这药,除了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还需仔细调理外,竟与常人无异了。” 梁帝闻言,自是喜不自胜,忙吩咐侍从将剩下的那枚丹药递到御案前,竟是要自己亲自保管。 陆雪拥不欲多待,垂眼遮住眸中淡淡讽意,行礼告退后走出御书房。 他回到翰林院,心中却始终惦记着那点清甜的桂花香。 阿姐最喜欢桂花糕,想来若是尝了这个味道,定也会喜欢。 于是散值后,陆雪拥走出皇宫,便直奔宣王府。 - 宣王府的侍从应是提前得了命令,既未阻拦,也不敢上前询问他的来意,只是恭敬地将他带到了后院斗兽场。 绕过雕梁画栋的长廊,陆雪拥走下台阶,便瞧见那个高大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周围侍奉的仆从皆低着头肃穆站立。 男人今日穿了件黑色的广袖常服,浑身没有骨头似的躺着,仰着头,头上盖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册,长腿随意曲着,像是在小憩。 而软塌旁,跪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这人额头贴着地,身上被野兽撕咬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弓起的背脊发着抖,显然是痛到了极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扰到软塌上的人。 陆雪拥缓步走近了些,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对方也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朝陆雪拥望来时,露出一场面无全非血肉模糊的脸。 他微微拧眉,心里有些不适,谁知对方瞧见他就像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被血色晕染的眼睛蓦地一亮,连滚带爬地就要抓住他深绿色官服的衣摆,却被脖颈处的锁链狠狠地往后一拽,浑身血淋淋的伤口又立马滚了一层灰尘,疼得这人发出古怪的叫声。 之所以古怪,是因为被人拔掉了舌头。 “不长眼的东西,往哪跑呢?”应我闻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左手握住锁链,黑色缎靴踩在那人被撕去皮肉的背脊上,眉眼带着戾气,俨然已经有了暴君的影子。 而陆雪拥也终于完整地看清了那张脸,竟是前些阵子在青楼被应我闻带走的陈常玉。
第030章 心肝,玩一玩它好不好? 耳边嘶哑难听的惨叫声让陆雪拥不禁皱眉,“应我闻。” 男人轻‘唔’了一声,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陈常玉,吩咐一旁伫立的侍从,“把他带下去,记得吊着气,别让他死了。” 继而笑嘻嘻地转头看向他,待瞧见他微拧的眉,迟疑道:“你不高兴了?” 为什么?他给陆雪拥出气还不高兴? 陆雪拥瞥了眼他脚边那滩混杂着泥沙尘土的血迹,“很脏。” “哦,那好吧,下次不会了。”应我闻出奇地好说话。 没关系的,这次只是不小心被陆小雪看见了而已,下次他会偷偷地把这些脏东西清理掉。 应我闻心里百转千回,盯着陆雪拥琥珀色的眼睛瞅了半晌,委实觉得,这样的眼睛不该看到这些恶心人的家伙。 他又垂头看了眼方才攥过锁链的手,掌心的血粘稠不已,薄唇不由得烦躁地抿起。 脏死了。 陆雪拥沉默打量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只觉得男人头上无形的耳朵都耷拉下来。 是因为他说脏而失落么? “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丹药的事。”陆雪拥轻声道。 “还是很苦么?”应我闻拧眉道。 “不苦。”陆雪拥绕过跪在地上默不作声清洗血迹的侍从,随意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落座,“桂花糖丸甜而不腻,是你做的?” “你很喜欢?”应我闻眼中情绪莫名。 陆雪拥迟疑地点头,阿姐喜欢应该也算是他喜欢吧? 只是他分明记得那丹药是丹虚道长炼制,为何又突然换成了应我闻做的糖丸?就不怕被发现么? “等着。”应我闻蓦地撩起衣摆从软塌上起身,脚步匆匆穿过长廊,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陆雪拥的目光落在那本随意丢在软塌上的无名书册上,恰巧有风吹起了几页书页,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春宫图蓦然撞入眼中。 “……”陆雪拥猛地转移开视线,眉头都因为那些有伤风化的画面而微微拧起。 应我闻平时里就是拿这些东西当做消遣?难怪上次吻他吻得那般熟练。 一旁的侍女俯身恭敬道:“陆公子,殿下先前吩咐过,他不在时,您可随意在王府内走动,可需要奴婢为您引路?” “不必劳烦姑娘,我自己随意走走。”陆雪拥温声回绝,待侍从都退下后,方才抬眼环顾四周。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宣王府的布局。 应我闻想来是爱极了桂花,放眼望去,水榭楼台间皆是尚未开花的桂花树,偶尔瞧得几株已然凋谢的红梅。 陆雪拥脚步不疾不徐,路过一处无人的屋室,屋室的窗户未关,恰逢春风拂面,顺带着将屋内案几上一张宣纸吹入眼帘。 他下意识抬手用指尖捏住宣纸一角,垂眸看去,忽而一愣。 洁白的宣纸上,身着深绿色官袍的少年正襟危坐于翰林院的某处角落里,眉眼低垂,淡然得与周身忙碌焦灼的同僚截然相反。 宣纸空白处有简单的提要:辰时,陆公子于翰林院当值,咳嗽二十三次,揉眉心四次,偷懒懈怠总计一柱香时间。 陆雪拥面无表情盯着偷懒懈怠四个字,哼,他提前做完了事,为何不能休息? 但他又猛然意识到,应我闻这是在派人在暗地里监视他? 阳光射进窗户,照在临窗的案几上。 陆雪拥的目光穿透无数细小的漂浮的尘埃,隐约瞧见案几上堆叠的一沓宣纸。 手中那张轻薄的画纸被他无声攥紧。 “嘎吱——” 紧闭的红木门终究还是被推开,陆雪拥丝毫没有闯入旁人屋室的心虚,坐在案几前翻弄着每一张都被仔细描摹勾勒的画。 作画人的技艺怕是宫中画师都难以企及,每一幅画,陆雪拥只须随意瞥上一眼,脑海中瞬间便能浮现起往日尘封的种种。 十岁那年,他与应有时在东宫栽下那颗柳树; 十二岁那年,与父亲吵架,除夕夜宴一个人跑到冷宫偷偷哭; 十五岁那年,他与顾饮冰在天上人间初见,把酒言欢间引为知己; 十六岁那年,他偷偷去豫州接阿姐回家,与楼鹤在城门前狭路相逢; 去年冬日,大雪伴随着重病缠身一起袭来,他披着雪白鹤氅坐在廊下,安静凝望庭院中的阿姐与别枝惊鹊一齐堆雪人打雪仗; 今年春日,他从病榻上下来,将齐长明一剑了结; 最后一幅的笔锋与前面显然不是同一人,疏狂锋利,随心所欲至极。 像是应我闻亲笔。 背景是皇宫的碧瓦朱墙,两个孩童模样的小家伙隔着一条一拳宽的门缝蹲坐在地上,门外的孩童穿着白衣,手探进门缝中,手中像是握着一块糕点,门内的孩童衣袍华贵,鼓着圆润的脸颊转过头去,耳垂微红。 陆雪拥眉头拧起,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画中人是谁?莫不是应我闻不小心弄混了放进去的? 陆雪拥一边沉思,一边将翻乱的宣纸重新叠放整齐,只是他骤然瞧见这些画卷,心绪过于复杂,心不在焉之下手背忽而触碰到案几左边的一个檀木盒子。 这是什么?是否也会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指尖挑开锁扣,陆雪拥打开盒子的瞬间,门口忽而传来应我闻焦急的声音,“别打开!” 然而为时已晚,陆雪拥已然打开了盒子。 数根大小不一的玉器整齐排列在垫着金色锦帛的檀木盒子里。 空气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陆雪拥被陆恒与陆惊春保护得太好,自小除了诗书礼乐骑马射箭,其余的东西他从来不会花上半分心思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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