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也是这个时候,他才从营养舱内睁开了眼,这世界变化太快,他意识里只是一恍惚,等他清新过来之后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年多。 新月44号基地的的地下实验室里,他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开关,然后就被设定好的紧急传送装置传送到了一个盛满液体的营养舱内,他听见那个机械的女声说“启动样本紧急救援计划”,然后缺氧的感觉就席卷了他,呼吸越来越困难,像一个快要溺死、亟待拯救的人,但是他抓不到自己的救命稻草,就那样在冰冷的营养液里失去了意识。 他隐约中好像听见了一声巨大的轰然重响。 然后他就被惊醒了,说惊醒也许并不恰当,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梦,那种意识被困在狭窄逼仄的囹圄之中的感觉他十分熟悉,可奇怪的是在梦里他是清醒的。 视角很奇怪,就像是隔着老式电视机荧幕在看黑白的默片,那屏幕也许是落了尘年灰垢,泛着一种奇怪的黄绿色,于是他所看到的景象全部都包裹在一层黄绿色的薄膜之内,更像摄影技术未待成熟时拍出来的鬼片。 他看见包裹在实验服和护目镜里的人,于是他才猜测自己大概是在一间实验室里。那些人记录着什么,有时候会争论,楚辞听见他们的声音,就像被装进了一个小盒子里挤压,扭曲着不真切。 某一时刻,他恍然大悟夜也许那些研究员的研究对象就是自己,这时候他猛的清醒过来——可只是意识清醒,身体却依旧没有触感。 他想起埃德温之前说过的话和自己的猜测,也许他看到的所谓实验室,是丛林之心。 这么看来,他应该一早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在自己还是个实验样本的时候。那时候他就已经有意识和记忆,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忘了。 漫长的时间把他的思维变的单一而迟钝,他甚至花了很久去纠结自己的年龄到底多大这个问题,到了最后又开始昏昏沉沉的入睡,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活着?而等到营养舱能量耗尽的时候,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太空垃圾。 但是没等他变成这真正的太空垃圾他就被清洁工当成垃圾收走了,要不是这位清洁工刚上任没多久,工作态度相对不那么敷衍,该走的检测流程都走了一遍,否则他就被直接当成垃圾销毁了。 营养舱是怎么被打开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身体护肤感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和以前不太一样,竟然长高了…… 所以他以前矮是因为没泡营养液呗,看来埃德温说的对,他确实不是人,他可能是某种植物,需要泡在了水里才能长高。 呸! 楚辞的原计划是跟着这艘商船,让他们中途将自己留在就近的空间站上,然后他就可以去距离梅西耶星云最近的星球,找机会再回二星。他试着联系过沈昼之前在主卫三时候的通讯id,但却显示无人在线且该id长期不被使用,已经被评估成了风险id。 也就是说,要么沈昼换了通讯id,要么他人根本就不在联邦星域之内。楚辞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他极有可能还在二星。 联系不上沈昼,雾海和联邦的区网络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他唯一可以找的就是Neo,可Neo从来不会固定的使用同一个通讯id,楚辞就算记得她的通讯id也没有用,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他们当成去骗科维斯和基里·弗兰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专门的通讯id,楚辞就给那个id留了言,祈祷Neo能转换到这个id上看一眼。 可是没有,这个家伙换通讯id比换衣服还要快,商船在宇宙中航行了小一个月,楚辞没有等到Neo的回复,却等来了抢劫的星盗,真的绝了。 刀疤脸又出去了,楚辞听见身后距离他不远处的后勤保障声音颤抖的道:“我们以前也遇到过星盗,但是他们拿了货物之后就放了我们的飞船,这次他们不会是想把我们都杀了吧……” 没有人回答。 刀疤脸出去了几分钟后折回来,嘴唇键叼着根没有点燃的烟,他将重机枪扛在肩上腾出两只空闲的手,划过终端,解开了电子索形成的力场。 被俘虏的船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都开始窃窃私语,也有人慢慢的站起了身,可是刀疤脸懒洋洋道:“我劝你们不要乱动,不然……” 他话音不落,重机枪的枪管上忽然喷射出一圈火红的焰链,将甲板射穿出一一圈狰狞的孔洞,人群里有小孩子吓得哭出声,母亲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神情恐惧。 刀疤脸得意洋洋地收了抢,抬手往人群里一指:“你,出来,跟我走!”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所指的那个人身上。 是楚辞。 == “从医院回去了吗?” 靳昀初点头道:“前天回来的,没什么问题,你别乱操心。” “我不操心……”李元帅慢悠悠的笑了笑,“我也就操心这么几年了,等我死了你想让我操心也不行了。” 靳昀初撇了下眼角,这个动作很孩子气,让她整个苍白如纸的面孔都活了起来:“你知道你为什么就剩下这几年可活吗?” 李元帅笑道:“为什么?” “因为你太爱管闲事了,”靳昀初道,“你要是别管闲事,绝对活的比秦教授长。” 李元帅“诶”了一声:“这话可不能让秦教授听见,我还等着他帮我们自动巡航系统呢。” 靳昀初抱起手臂:“可以升,但是得给钱。” 李元帅摇头道:“你啊,还记得自己是联合舰队出身不?” “你看看的我的肩章,”靳昀初微笑,“我们家注册地址上写的都是暮少远的名字,你觉得我该向着谁?” 李元帅笑了起来,半响道:“昀初啊,还回中央星圈么?” 靳昀初道:“应该不会了吧。” “那,”李元帅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难以开口,他的鼻翼翕张了几次,才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你有想过,如果精神力阈值还能从新稳定下来的话——” “那也不会。” 靳昀初打断了他的话,停顿了一会,才道:“而且这是这不可能的,现有的医疗水平,能让我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她说的很慢,语气云淡风轻,似乎活着真的就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可是这样,”李元帅的声音低了下去,“多痛苦……” “老师。” 靳昀初很少再叫他老师,但其实哪怕她现在的军衔和李政元帅旗鼓相当,哪怕她再也不可能回到联合舰队,她也一直都把他当做自己的老师。 “穆赫兰元帅前几天和我有过一次通讯,”她平静的道,“他提起了你对恢复研究委员会在议会议事权一事的态度,我自己觉得,你还是少掺和丛林之心和政界那些事为好,联合舰队还不够你操心的吗?” 李元帅苦笑道:“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所以你才对研究委员会意见这么大吗?” “不仅仅是因为我自己,”靳昀初皱起眉,“‘启示录’计划本身就存在着很大的悖论,当年管理委员会批准这个项目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灾厄纪一整个纪年的前例摆在面前,他们还要进行基因进化和特性基因实验,是觉得现在的基因异变还不够频繁吗?” 李元帅慢慢道:“可这都过去了二十年了……” “我看再过两拜年也不见得能完全掌控基因变化。” 李元帅没有反驳她,只是道:“昀初,你和我的孩子一样,以前的你多意气风发?你还很年轻呢……” 靳昀初微微抬起眼眸:“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第79章 外乡人(上) 李元帅还在星舰学院任教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件事。 两个较真的学生因为某个争论不下的问题而暂时撕下文明人的皮肤大打出手,幸好两个人都是理论类专业,战斗力不太强,菜鸡互啄两分钟之后就被同学制止,两个人的负伤城程度都停留在鼻青脸肿这个阶段,没什么实质性伤害,就是看上去不太美观。 当时心理学导员有事外出,李元帅就接手去处理这件事。 他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才晓得,两个人所争执的是一个很宏大却也很空泛的命题——基因异变带给人类的,到底是机遇还是灾难。 学生甲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是后者,回看灾厄纪的历史就一清二楚;而学生乙认为,正是因为基因异变,人类才能研究出精神力操纵机甲,才能单人驾驶远程星舰完成跃迁,才能做到地月纪人做不到的许多事。 典型的学生思维。 李元帅笑眯眯三言两语就将两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反驳的哑口无言,皱着天真的眉头准备回去准备多看几本教科书。后来他和朋友闲聊的时候也曾提起过这件事,当个谈资用来活跃气氛。 那朋友却说,基因异变带给人类的是进化,它更像是一场革命。 李元帅玩笑道,那灾厄纪怎么解释? 朋友说,但凡是革命就会有流血和死亡,但是前路的铺垫不会是无用之功,后来者总会为他们的牺牲加冕。 李元帅为他这种激进的观点暗自心惊,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但是他的老师生涯很短,不久之后他离开了星舰学院,在他离开之前,靳昀初那个班级是他带过的最后一届学生,可以说靳昀初受了他的影响才应征入联合舰队,因为按照惯例,中央军校出来的学生大部分都进了陆军,很少有像靳昀初这样,只是在星舰学院上了一段时间的基础培训就跑去了联合舰队的。 这种师生关系就一直保持了下来,李元帅很重靳昀初,靳昀初也有让他看重的资本。以至于后来李元帅就任舰总元帅之后很明显的表现出对靳昀初这个学生的偏爱,但是其他人却没有办法产生什么怨言。 因为她实在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人望而却步的程度。 李元帅以为自己可以培养出一位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舰总元帅,是他的学生,他的接班人—— 可是世事的变化比他想得要莫测许多,所以他现在站在白塔中心,和远在北斗边防军总部的靳昀初通讯对话,因为研究委员会的事情言辞不太愉快。他恍惚的想起那年他还在星舰学院做老师的时候,遇到两个为了基因异变而争论不下的年轻学生。 那时候他暗笑学生们天真,现在他觉得,深究某个问题的本质,最终得出来的答案反而是最初的、最浅显的那几句。 “启示录”计划失败了,可正是因为它失败了才被当初祸端之首,如果那年它成功了呢……如果成功了—— 如果“启示录”计划成功了,他最骄傲的学生就不会精神力阈值受损,她依旧是联合舰队耀眼的星辰! 李元帅抬起头,他浅色的眼睛被通讯光幕映照的一片模糊,靳昀初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叹道:“老师,丛林之心是个泥潭,水很深很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杜宾德总统驳回恢复研究委员会的权重和丛林之心的在议会的议事权再正常不过,‘启示录’的警钟敲的还不够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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