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水的是个军汉,见到吕瑛,也不顾地面满是水,单膝跪下:“小人无状,冒犯了贵人。” 天气热,吕瑛出门只在亵衣外罩了一层薄薄的蚕丝,看起来半透,丝上的花纹却极尽繁琐华美,脚下踩一双编了绸绳和珊瑚做饰的凉鞋,能看到指甲没什么血色的脚趾。 “起吧。” 吕瑛悄没声地走到窗边,双手扒着窗户,踮着脚看里面上课,神情专注,清凌凌的眼中是一群黝黑消瘦的军汉,在先生地教导下,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认认真真在沙盘中写着字。 如今县衙的教喻手头带着十来个认字的先生,每天白天教县里的孩子,晚上教大人,从白天忙到晚上,忙得嗓子时时干哑。 一开始也有不愿意教平民认字的,便被摘掉了职务,让愿意的上来,除此以外,每个月都有全岛统一的脱盲考试,哪个县的脱盲人数最多,也会影响到先生们的俸禄,教得好的还能往上升,渐渐的,这些先生们教书便都很用心了。 扒着窗户的孩子头发乌黑浓密,只用蓝色丝绦将鬓发编成辫子盘到头顶,其余头发也扎成小辫子,只是没盘起来,只垂在背上,发尾及腰,是不同于汉人的异域打扮。 杨文是厘家汉,更是雨神的虔诚信徒,他先是惊愕地望着吕瑛的背影,便蹲在吕瑛边上,过了一阵,这位琼崖岛的小主子便也蹲下,小小一团,玉雪可人的孩子问他。 “你不进去?” 杨文恭敬回道:“上次考试是第一,里面有些字已经认得了,就出来泼水去暑。” 这位尊贵的小客人又问了几句县里教喻教得好不好,是语文教得好些还是数学教得好些,考试时重视哪些题。 问完以后,吕瑛拍拍杨文的小臂,像是勉励一样,便轻飘飘走了。 杨文坐在窗下,耳中是教喻气急败坏拎着班上算学学得最慢的学生教训的声音。 半晌,他忍不住笑起来,不经意想起城门上挂了许久的那些脑袋。 那些脑袋有的属于万州县手头流莺最多的老鸨,有的则是奸淫过妇女的地痞流氓,还有把人当猪仔拐走卖的拐子,以及老爷。 这些恶人不是老爷,对老百姓的迫害之酷烈却未必比老爷们差什么,吕家这次下了狠手,把他们的脑袋挂到快烂了,又将之砸碎了埋在城门口的路面下,让千万人去踩踏。 这可是真正粉身碎骨的下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很有威慑力的,但奇怪的是,大部分人都不怎么怕,甚至会感到安心。 自从某些人没了脑袋,各县捕快班里充进去一批军汉四处巡逻,琼崖岛的治安一下便好了起来,有时女人们单独出门买东西,或者晚上去邻居家借个什么东西,也不怕自己遭了害去。 而当初吕家横扫琼崖岛时,吕瑛也领了兵清扫琼崖岛东南部的县,包括万州县。 杨文上次见吕瑛时,他还矜贵地坐在属下的胳膊上,冷漠地让属下将一堆脑袋挂上城墙,彼时的吕瑛如杀星降世,令杨文无比畏惧。 可这次见面,吕瑛却像是亲和的神仙童子,眼中有仙人的慈悲。 杨文是个粗人,他想不了太远,只是看着吕瑛的模样,他觉着琼崖岛的这一代人、下一代人应当都会有安稳的好日子过。 由于今年吕瑛花了不少时间和人力丈量岛上田地,又提出要死守产粮耕地数目,许多田地都被开垦成粮田,军汉们也要去屯佃。 累自然是累的,可能收到的粮食也前所未有的多,没有了在中间赚差价的地主们,吕家在秋收后简直是一波肥,连明年的军饷都不用愁了! 如今吕房就在琼山港吕家大宅带着一群账房扒算盘珠子。 有了这些粮食,吕家杀穿琼崖岛不仅回了本,赚得更是不计其数! 吕瑛没在家里待着,他重视秋收,在秋收第一天就亲自提镰刀下田割了一亩地的稻谷,割完以后腰都疼得差点直不起来,但也顾不得休息,转身便坐上马车,让华美静给他一路揉腰,又亲自看了各县的秋收状况,顺带调查各地的脱盲进度。 成年人只要吃饱吃好,养一养,脑子都不会迟钝到哪里去,加上能参军的、能在绣坊里做活的本就是体格较好的年轻人,百以内的加减乘除、认三百字这个标准只要努努力,在三个月内达到的人便很是不少了。 把琼崖岛巡逻了一圈回家,吕瑛换下汗湿的衣物,华美静用蝉蜕、薄荷等药材煮了一大锅药水,让孙少爷泡了药浴。 等出来时,吕瑛换上青色的纱衣,坐在院中乘凉,手里是一杯煮沸后又放凉的凉茶,飞霜拿了梳子为他篦发。 热天暑气大,口舌生疮的人很是不少,吕瑛舌头也溃烂了一处,吃东西都疼得很,他饮了几口凉茶,拍手,岚溪走过来听令。 “各县秋收还好,没什么大纰漏,琼崖岛南部几个县的路还没修好,马车走起来不顺,这不利于通商,催一催,还有,我看有些县里的人满头虱子,这样不好,容易闹病,路边随地便溺的毛病也要让人们都改了,去建专门的公用茅房和澡堂,今年运气好,没什么疫疾在岛上兴起,却不可能年年有这个好运道,还是要注意……” 吕瑛说了不少事,岚溪记好,但也不用马上就去做,下个月吕家开会,八水将和许多管事、各县县衙都会派人来参加,届时一起说就是了。 自然,这次的会是整个吕家军的高层都要来的,那么附属于他们家的秋家也要派人来。 细犬叫了一声,摇着尾巴跳到吕瑛面前,被撸了把脑袋。 “兔子,他很快就带着胖子来陪你玩了。” 吕瑛往摇椅上一靠,华美静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为他把脉。 说起那个背着猫包到处跑的少年,华美静也有些惦记,孙少爷平时身边也有仆从家人陪伴,但身边没个朋友,老家主又忙,难免有些寂寥。 秋少爷沉稳,在孙少爷面前又活泼爱笑,说话有趣得紧,大家都很喜欢秋少爷。 华美静说:“听闻秋少爷去福州那边做生意了,不知这回卖了多少椰子油呢。” 吕瑛眼神一飘:“他啊,只要不做那个姿势,应是能卖出不少的。” 秋瑜曾对吕瑛说,他有一姿势,卖椰子水椰子油都好用,说完,便双手将一瓶椰子油高举到身后,身体拗成古怪的样子,胸膛用力挺起。 “秋氏椰子油,九年老品牌,坚持使用最新鲜的椰子,升官发财办喜宴后保养牙齿的不二之选!” 想起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姿势,院子里安静下来。 吕瑛双手托腮:“秋瑜只要平平安安地卖椰子油,别惹事就好。” 深夜,沿着沿海城县一路推销货物的秋瑜坐在一艘船上,将一群人堵在了码头上,少年锋利的眉眼满是冷厉,他谨慎而客气的打量着几个精壮男子。 “不知各位深夜在此有何事?” 几个穿着汉人衣物的精瘦男人看着他,为首的露出一抹笑,吐出叽里咕噜一串话。 他们本也没指望秋瑜听得懂,但秋瑜上辈子打排球时,曾在日联赛某冠军俱乐部当过两年主攻,听明白这些人说的话后,他神情一顿。 这些人说的是。 “杀吗?” “杀,巨鲸帮说了,让不交路费的人都去死。” 秋瑜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下一秒,他就从背后掏出一个球,将球砸了过去。 大片白烟在码头蔓延开来,秋瑜拔剑,冲了上去。 冷兵的寒光掠过河面,数道血液喷溅在青石板上。 【小剧场】: 秋瑜:一点也不安全的卖着椰子油。
第49章 跑路 如果说在现代市场和各大商家内卷,只是容易破产的话,秋瑜敢说,在禹朝做点生意,就是玩命。 这年头出个远门,不光交通不便利,车船店脚牙还全都是行人的敌人。 有时遇到个路匪吧,想去官府那边告官也很难得到帮助,因为县衙里的老爷极有可能和路匪是一路人。 秋瑜自被武当派逐出山门后,便干脆专心从商了,每到陌生地方开拓业务时,别说是水匪路霸、小偷强盗拐子就没有他没见过的,若非亲爹是个做官的,他本人又有武力在手,真是多少条命也不够死的。 杀完两个身形诡魅如鬼影的倭寇,顺着巨鲸帮这条线索一路找过去,秋瑜就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 原来在吕家没有干涉管辖的东海岸,倭寇是沿海最大的势力,连官府有时都得退一射之地。 这却是因为倭寇的组成并非只有倭人,还有高丽人、禹朝人,他们纠集到一处,劫掠海上商船,在航路上收过路费,甚至是垄断海运。 自然,这些人有的是穷到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还有的却是大族支撑,只因海贸暴利,谁都想来啃上一口。 甚至于禹朝水军里有没有和这些人勾结,那都是不好说的。 秋瑜暗中查明了真相,却按耐住心中的火气,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吕家如今只有吕房吕瑛一老一小坐镇,再不复当年吕氏一门五杰(吕房有两哥哥两姐姐)横扫沿海的辉煌。 何况当年也是吕家水军打到了东海,才使得沿海所有武林帮派联合倭人、高丽的武林高手,甚至暗中联合水军围攻吕氏子弟,使得最终只有吕房这一根独苗活下来,这些年吕家一心经营琼崖岛,看起来再没有扩张的心思,也是因这段往事。 一旦秋瑜在福州这边惹着大人物,吕瑛未必能及时支援,顶多事后看着秋瑜的尸首哭两声,再开启狂杀模式把福州倭寇全部沉海里给秋瑜陪葬。 怕就怕瑛瑛还没长大,就算开了狂杀模式,和那么多人干起来也会受伤。 思来想去,秋瑜还是决定不把那尊还处于成长期的大杀器放出来了。 等把手头的椰子油都卖出去,秋瑜便匆匆踏上回程,一路上水陆兼程,终于赶上了吕家内部会议。 与会马仔相当多,秋瑜赶到东滨港时,便看到了两广总督孙尧斯的次子孙昭萍正在登船。 此人才十五岁,已考中秀才,听闻明年便要下场去考举人,大小算是个青年才俊,他爹孙尧斯则在湖湘决堤一事中为湖湘巡抚刘千山搭了把手。 秋瑜却知道,这事有吕瑛的示意,事到如今,吕家的影响力已从南海、琼崖岛辐射到了两广、湖湘。 正在登船时,有人在背后喊:“秋兄,等我一等。” 秋瑜回头,便看到刘紫妍跑过来:“果然是秋兄你啊,我见着你背上的猫包,觉着也不会是其他人了。” 这姑娘还是那副黑瘦的模样,作小子打扮,只是面容秀丽,仪态端庄,才没彻底丢了官家小姐的模样,她身后跟着个比她还黑的厘家少年,腰间挂刀,应是护卫。 刘紫妍上来就问:“船上可还有空位?我这带了批石膏,光一艘船装不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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