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吕瑛扔出一份名单给吕大水:“第一页的,全部砍头,抄没家产。” 光第一页的名字就有六十个,相当于吕家六千水军、上万后勤的庞大队伍中,所有参与贪污且贪墨超过五百两的,还有借着吕家名头横行琼崖岛的全部都得死,一个不留。 “第二页的,废掉武功,发往修路队,我要琼山到文昌的路在三个月内就修通,正好缺不用给工钱的力工。” “第三页的人,他们的财产和收入不符,但我没空慢慢查,都丢进牢里一个个的审,若是真不清白,贪污索贿超过五百两的砍头,没超过的去修路。” 这狠劲连野人吕大水都一个踉跄。 他对人命没大部分禹朝人那么慎重,此时也结结巴巴:“不、不好吧?” 吕瑛点头:“的确不好,所以这页名单上有些在军中还有点体面的人家,就用更委婉的法子让他们死吧,姜平,那些名字上画红圈的,由你带人去暗中杀了,别张扬就是,但要有人问起,我们也可以直接承认,毕竟吕家本就占理,还给他们留颜面,已经够意思了。” 至于名字上没有画红圈的,那都是要拖到菜市口砍头的人,吕瑛认为有些人不公开杀掉,老百姓内心积攒的对吕家的怨气就不会消弭,这是绝对不行的。 吕家没有义务因为这些蛀虫而玷污几代人用命打下的名声。 姜平也一个踉跄,吕家的确有一队以姜平为首的刺客,平时姜平带着,自吕瑛开始管账,姜平也被调拨给他,算是吕房对继承人的保护和培养。 可谁能想到吕瑛拿定安县时没动他们,秋瑜离岛时也没动他们,现在却要他们把剑锋对准吕家水军内部。 八水将全都看向吕房。 老大,您外孙是不是太狠了? 吕瑛对吕房说:“外祖,现在我们还能收拾得动这些人,承担得住惩罚他们的代价,如果不趁现在动手,等他们成为附骨之疽,甚至是吕家水军的一部分,那我们就得刮骨疗伤才能治愈顽疾了。” “过于软弱只会把毛病拖到必须使用雷霆手段的地步,现在动手,好歹能震慑住一些脑子不清楚的人,让另一些人能留住性命。” 这话被吕瑛说得杀气腾腾,甚至眼中都冒寒光,但又微妙的带了点仁慈。 众人:这么一说,你使劲磨刀还是为了那些人好咯? 但这个时候他们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吕房被吕瑛说服了。 吕房是常年在海上厮杀的南海王,若将他这些年亲手砍掉的倭寇、沉掉的海船上的人命算在一起,上千条人命是有的,他的骨子里自然也有股狠劲,他冷冷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照海飞奴说得办!此事由我亲自操刀。” 说着,吕房站起来,深深望着外孙,他没有说的是自己也有私心,这些被吕瑛查到的人既然做下贪污钱财、勒索威逼等事,对吕家必然是不忠诚的,海飞奴身体不好,以后接手吕家时,若是还要处置这批人,肯定身子骨吃不消。 既如此,不如他先将这批人宰了。 随着吕房一声令下,一场内部清洗在吕家水军中展开,但出于一种给外孙铺路的心态,吕房尽可能消除了吕瑛在这件事里的存在感,把小孩压在家里养病,自己背起心狠手辣的名声。 何况吕瑛的低烧一直不退,吕房嘴上不说,心中也是担忧的。 在推动吕家水军内部清洗的那一夜,吕瑛是喝了浓茶去议事的,本以为只是晚睡一两个时辰,没什么要紧,谁知到了第二日,他的体温便开始升高,心口也一直闷闷的疼。 竹因子知道再这么烧下去会很危险,却又无计可施,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七星观有师弟过来告诉他:“有一位师傅故友的后人来访,师兄可有空见他?” 竹因子正在琢磨新药方,听到师弟的话也只能回道:“不知是何方故旧?还请你代我向他致歉,吕家小公子身体不适,我得守在这。” 师弟一听,连忙道:“他是江湖第一神医章松柏的后人章桦,医术了得。” 一说章松柏,竹因子立刻想起来:“原来是松柏先生的后人。” 阳盛子当年之所以退出江湖,躲到琼崖岛避世,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在医术一道唯一的知己和对手章松柏因没能治好马帮前任帮主的风疾,而被现任帮主郭利给砍了。 从那以后,章家也退出江湖,虽还有子弟在五湖四海游历行医,却都再也不肯拿出章家的名头来,更不肯治疗江湖人。 吕瑛是吕家子孙,也算江湖人,竹因子不知道章桦是否愿意治疗他,可他小时候跟着阳盛子在中原大地上行走,深知世人皆苦,琼崖岛有吕家镇着,百姓还能好过些,倭寇打不进来,贪官地主也不敢压迫百姓太过,所以他不能让吕瑛出事。 只是令竹因子没想到的是,当他请师弟回去邀请章桦过来为吕瑛治病时,对方直接骑师弟背上,让师弟用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将他运了过来。 吕府大门,章桦跳到地上,对着路边干呕一阵,揉了揉几个止吐的穴位,就急匆匆往里面走。 竹因子来迎他时,章桦一挥手:“不用客套了,快带我去看吕家小公子,你怎么不早与我说他在高烧不退?小孩子一直发烧很危险的!快快快!” 章桦催促着,竹因子连忙引着他往里走,嘴上说:“多谢章兄愿来此处,破例诊治孙少爷……” 章桦:“什么破例不破例的!琼崖岛吕家才接了湖湘六千难民,我跑江湖好几年,自称是神仙坑蒙拐骗的人见过不少,就这一家真的有点神仙样,听闻此事还是吕家孙少爷主导,咱们做大夫的,若连这样仁善的孩子都不治,便白学了一身医术了!” 竹因子对他的话无比赞同:“孙少爷的确是心地善良,怜悯弱小,且极为聪慧。” 两人说着,就靠近了吕瑛所在的屋子,还未请人通报,就听到内部传来一声愤怒恶毒的指责。 “吕瑛,你心狠手辣,不顾我钱家这些年兢兢业业,我叔父更是劳苦功高,随水军征战多年,负伤无数,你却对家主进谗言,说下杀手就下杀手,简直薄情寡义到极致,我和你拼了!” 竹因子瞳孔一缩,连忙奔到厢房门口,就看到一名姓钱的吕府管事朝着吕瑛扑去。 “孙少爷!”竹因子欲动手护吕瑛,就看到一只细犬如闪电般咬住钱管事的小腿,接着吕瑛抬手一甩,一支柳叶镖便插入了钱管事的咽喉。 孩子柔软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不紧不慢、文雅动听:“拖下去吧,这些人也是,一看姜平出门,对我就少了敬畏之心。” 室内的侍女畏怯地应了,其中飞霜、飞雪两名一人拖一条腿,将钱管事的尸体拖出门,见到竹因子也只是屈膝一福,便匆匆将尸体拖走,又有飞云、飞雨清洗血迹,点燃熏香。 章桦走进屋里,便看到一裹着紫白两色衣物,头发用深蓝丝绦束起的少年靠在榻上,小脸烧得潮红,神情却依然冷静,见他们进来,勾起嘴角,有礼地和竹因子打招呼。 “竹因子道长,这便是章神医么?” 吕瑛笑着点头:“请恕吕瑛有病在身,不便起身。”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是冷的。 章桦从没见过一个七岁的孩子有如此冷漠的眼睛,而且吕瑛才杀了一个人,却仿佛对此无动于衷,好像连人命都动摇不了他的内心,那位钱管事临死前的咒骂更无法撼动吕瑛分毫。 看起来是个无心无情的孩子,给他看病恐怕会很危险吧,说不定这位大少爷一个心情不好,就也给章桦一镖呢? 章桦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来了这里,可是来都来了,现在说走,才是真的得罪人家,他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为吕瑛看诊。 一把脉,章桦心中沉了下去,他神情凝重起来,把了左腕把右腕,确定了一件事,这孩子心脉不对。 先前竹因子的师弟过来时,只说吕瑛先天心肺弱,但近一年已有所好转,他便当吕瑛是那种有先天心疾但不严重,在五岁前养好了的类型,因此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轻易治好吕瑛。 现在他却发觉吕瑛的心脉根本没有长好! 这样的体质,吕瑛便是能长大,只怕也是要短寿的。 不,应该说吕瑛现在的烧要是退不下去,他连长大的机会都不会有,可吕家只有这一个继承人,他要是救不了吕瑛,恐怕吕家老家主不会放过他。 可从吕瑛发烧的时间来看,他是因为运湖湘难民时淋了雨才病的,思及此,章桦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决定还是要治。 他深吸一口气,要来纸笔,写下一张虎狼方子:“吕公子再烧下去恐会使心力衰竭,必须下猛药,再配合针灸,先退烧才能谈以后。” 这方子章桦给了,但若是吕家不敢用,章桦也没法子了,他甚至有点没医德的想,若吕家不用他的药方,那吕瑛便是夭折了,也不算他的责任。 竹因子一看药方,冷汗就下来了,因为这药方实在猛,猛到不该用在一个孩子身上。 吕瑛却很平静,他说:“用这张药方,我活下来的几率有几成?若不用,我死的概率有几成。” 章桦不言,竹因子更不敢下定论,只请侍女飞云快去汇报吕家家主,这事他们都做不了主。 吕瑛对章桦说:“大夫请坐,飞雨,倒茶。” 见章桦犹豫着落座,吕瑛铺开纸张,提笔,继续他接见钱管事前做的事。 章桦坐立难安,想告辞又不敢,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看到吕瑛书写的东西,却怔住了。 第一条,遵循军主命令。 第二条,不得掳掠百姓、索取钱物。 第三条,牢记本军队所有人皆出自百姓,守卫百姓与疆土,乃吕家军成军之基。 …… 吕瑛一直在修修改改,看得出书写时非常谨慎,分明写的是大白话,却字字斟酌。 章桦睁大眼睛,下意识问道:“这是何物?” 吕瑛抬头,耐心解释道:“军规,此前吕家水军虽与倭寇作战,护卫南海,但军士们仿佛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战,也不知吕家军的来由。” “这样不好,因为若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在手握利器后,便难以克制住压迫弱小的冲动,于是为了保护南海、抗击倭寇的军队,最后会变成一支贼军。” 吕瑛垂下眼眸:“这才是吕家最大的隐患,我们家有水军六千,若他们全成了贼,只怕会是比倭寇更酷烈的灾厄,无数人都会因此活不下去,所以必须要立军规。” 说到这,孩子又喃喃自语:“但一支军队不可能全然被道德约束,还得提升军士粮饷才是,仓廪足而知礼仪,谁都是这样的,还是得赚钱。” “不仅要赚钱,还得派人给他们扫盲,教他们认字,对,到时候就用这套军规做他们认字的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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