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瑛的眼睛像是水洗过一般澄澈,他注视着前方,眼眸像是一座湖:“秋瑜,我第一次跑这么快,快到能看见风。” 秋瑜:“……我不管你是要当气象之子也好,开能看见风的挂也罢,先把衣服换了,浑身都是湿的,小心感冒,那你就要出师未捷身先病了。” 吕瑛被抱起,秋瑜的身上有血气的温暖,他靠着少年的肩,眯起眼睛:“现在我又看不到了,风要在跑得很快很快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 秋瑜:“厉害厉害,你这就是小母牛排队,牛哔后头还跟着牛哔。” 孩子在哥哥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谢谢你带我出来。” 那柔软一触含着湿气,秋瑜一顿,浓密的眼睫颤动着,几乎要刮到吕瑛的脸,他忍不住轻笑起来,胸口的震动传递到了吕瑛的心口。 “不用谢。”秋瑜抱着吕瑛转起圈来。 小瑛瑛,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他带小孩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先给吕瑛换衣服,擦干头发,把厚实浓密的黑发扎成小髻,处理好小孩才给自己换衣服。 胖子则一直窝在猫包里呼呼大睡,一看便知此猫未来的命运便是心宽体胖。 之后秋瑜去附近的村里买了头老驴子来驼行李和吕瑛,他背着猫包,和吕瑛一起正式开启了环琼崖岛游记。 他本以为吕瑛只是想到处走走散心,但吕瑛却很有目的性,在秋瑜买好驴后,他就跑到村口一个泥草屋里,和主人家搭起话来。 作为海盗王世家的孩子,吕瑛自幼接受多种语言教学,客家话、粤语、闽语等沿海常用语言他都是能挺能说的,琼崖岛的土话也脱不开这几个语系,秋瑜听不懂,就坐边上看。 泥草屋的主人是一个黑黝黝的阿婆,瞧着有五十来岁,她最开始对吕瑛十分畏惧恭敬,说话时畏怯中带着讨好,因为吕瑛的皮肤很白很细,身边跟着个护卫(秋瑜),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乡里出来的贵人。 但吕瑛和阿婆说了几句话后,她的态度渐渐缓和,还笑了一下,和吕瑛坐在两条板凳上聊了起来。 秋瑜觉得瑛哥其实情商不低,那聪明的小脑瓜用来琢磨他人情绪和如何应对时应该相当好用,只看他乐不乐意。 老人苍老干哑的声音,和吕瑛软而甜的声音在昏暗的泥草屋内交织,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交汇,意外的和谐,阿婆平时很少遇到和她聊天的人,所以说的话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是哭了起来。 秋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聊完了天,吕瑛留下一角碎银向阿婆道别,阿婆不肯收银子,拿了野菜饼要塞过来,吕瑛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推,转身对秋瑜伸手,秋瑜会意地把他抱到驴背上,两人走了。 阿婆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追不上,只捧着碎银站在泥草屋门口,像看一个陌生的世界与她轻轻一触,又果断离去,她没读过书,却懂什么是落寞。 雨后地面泥泞,没走一会儿,鞋子就湿透了,秋瑜干脆脱了靴子挂驴屁股边,赤脚踩在地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不一会儿满脚都是泥,幸而琼崖岛四季温暖如春,秋瑜身子骨好,也不怕生病。 秋瑜问:“你和那个阿婆聊什么呢?” 吕瑛拿出一本空着的册子,用碳笔书写:“我问她怎么称呼,在这儿住了多久,家里有几口人,几亩田。” 秋瑜:“那她告诉你了吗?” 吕瑛嗯了一声,开始说他从阿婆那里听来的故事。 阿婆姓羊,没有名字,家里人叫她二姐,羊二姐在十二岁那年摔断了腿,成了瘸子,瘸女人在乡里不好活,容易被山里的土人抓去吃掉,羊老爹便把她嫁给了邻村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夫。 老农夫喜欢打老婆,他前一个老婆就是被打死的,羊二姐在成亲前三年太小,一直怀不上,她丈夫怕自己再大点就生不了了,很急,便经常打她,等她在十五岁那年来了月事,终于怀上了第一胎,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羊二姐一共生过六个孩子,只有长子活下来,长子十三岁时,老农夫在送菜去县城里卖的时候,想偷偷将菜卖给酒楼,好换更多的钱给儿子娶媳妇,却被县城里管理菜价的“菜霸”发现了,菜霸将他活活打死,丢到臭水沟里,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尸体。 幸好羊二姐的儿子也大了,十三岁的男丁若性子要强些,同族人也不敢随意侵占他家的田,怕冲动的半大小子一言不合提刀上门,羊二姐便勤勤恳恳织布,想为儿子娶个媳妇为老农夫续香火。 羊二姐今年才二十九岁。 听完这个故事,秋瑜一时无言,要是才穿越那会儿,这样的故事肯定会让他仰天大骂“这狗日的封建社会”,现在的他却因见过太多,有点麻了,只能干巴巴感叹一句:“二十九岁啊,只比吕阿姨大五岁而已,我却觉得她比你外祖还老了。” 吕瑛:“是啊,她这样的人,原本就算是死了,也是无关紧要的。” 别人不会和吕瑛说世上还有一个苦命的羊二姐,奴婢们觉得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不配占用孙少爷的时间,教他念书的先生更不关心羊二姐这样没有钱、没有貌、年纪大了的女人。 秋瑜牵着驴一步一步往前走,偶尔踩到碎石:“这就是信息茧房吧。” 吕瑛:“何为信息茧房?” 秋瑜:“就是说你看到的一切故事来源于你所处的环境,待在宅院里,你就只能听到宅院里的该听到的东西,像被蚕茧包起来,除非你走出那座宅院,才能听到新的东西。” 吕瑛若有所思:“这词倒是贴切。” 他在茧房里找不到娘一定要离家的理由,所以他选择跑出来找。 驴蹄子在泥地上走着,每踏出一个小坑,泥水便会涌进去,秋瑜又问:“瑛瑛,你现在在想什么?” 吕瑛:“想了很多,你想听吗?” 秋瑜:“很想。”谁会不好奇禹武宗的内心世界呢。 吕瑛仰着头看蓝天白云,他的瞳色是偏浅的琥珀色,清透温暖,像一面倒映人间的镜子。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说道:“听到羊二姐说自己十二岁就被嫁给一个老农夫时,我觉得她很苦,可她好像不觉得那时的自己苦,等说到丈夫死了,她才哭起来,真奇怪,明明她有那么多痛苦是那个男人给她的,我现在就疑惑,她为何会这样。” 秋瑜几乎要为吕瑛说这段话时的神情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作为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已有了被环境同化,对他人痛苦感到麻木的趋势,而吕瑛被史书评为暴虐无情的暴君,是一个会切师傅小指、疑似反社会人格的孩子,却在谈及一个没钱,没貌,没有青春的老妇人时,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这份淡淡的怜悯搭着他那副柔和细致的面孔,真如同菩萨一般。 瑛瑛只是天生的过于理性,看似冷心冷情,可他是有心的。 秋瑜声音更柔和一些:“那瑛瑛,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吕瑛思考一阵,拍手:“去看那个打死羊二姐丈夫的人,他家住定安,在菜市西口,姓陈。” 秋瑜:“你要找那个人麻烦吗?” 吕瑛:“看情况吧,我得先弄明白什么是菜霸才行,你知道菜霸是什么吗?” 秋瑜:“和路霸差不多?大概就是街上的地痞流氓纠集在一起,收小贩保护费,用暴力逼他们只能从自己这里高价进货,不过我对鱼霸更熟,以前看过这方面的戏。” 吕瑛记录着:“这些人是怎么纠集到一起的?” 秋瑜:“有可能是一个姓的、同宗同族的?也有可能是流氓凑堆,除此以外,你和你娘带难民回来时,一路上不是碰了不少路霸土匪吗?” 吕瑛颔首:“而且这样的地方,治安不好,所以商人也不多,但凡是有点出息的,逃出那儿就不愿再回去了。” 话音未落,前方出现一伙穿得破破烂烂。神情凶恶、黑瘦黑瘦的男人,他们大声喊着土话朝两人冲来,也不知是要把吕瑛抢走卖了,还是要把秋瑜炖了。 吕瑛指着他们:“喏,这是我们琼崖岛本地的路霸,唉,没想到还是遇上了,幸好我带上了你。” 秋瑜:“我信了你滴邪!你肯定是觉得一定会碰上路霸,特意拉我来做保镖的!” 武当山第一美少年冲上去,用他精妙的龙华拳给了路霸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吕瑛轻声嘀咕:“也不是光让你做保镖,你还得帮我换衣服、梳头、买吃的喝的、牵驴子……” 作者有话要说: 秋瑜是2023年暑假穿越的,所以他追完了《狂飙》。 瑛瑛不介意别人说他像女人,是因为在他心里女性不是贬义词,而是美好的,母亲在他的心里为女性打上了勇敢、坚强、善良等标签,所以“你像个女娃”这话落瑛瑛耳朵里是夸他,貌美若女这样的评价不会折损他的自信,也不会耽误他长成一个真正有担当的“阳刚”男性。 吕警官:虽然经常不着家,但在教育方面绝不拉垮。(拇指.jpg)
第17章 抱憾 秋瑜本以为吕瑛是那种丁点苦都不能吃的娇少爷,毕竟人家爹是王爷,娘是南海土皇帝家的太女,他相当于超级加倍的太孙,自幼金尊玉贵,锦衣玉食,本人还先天不足,多吹点风都要倒。 所以他们出门玩三天应该就要打道回府了,多了怕瑛哥身体吃不住。 谁知道真的跑出家门后,吕瑛向秋瑜证明了小朋友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完美继承了智人的传统艺能——跑图。 很多年前,我们的老祖宗从非洲出发开启跑图之旅,后来地球这张图就被他们跑遍了,至于图上那些被智人们吃到灭绝的物种……嗨,不要在意细节。 很多年后,六岁的瑛瑛决心跑遍琼崖岛,这同样是一场不能在意细节的旅程。 小朋友行动力巨强,说要搞明白菜霸是什么,就真的把定安县的菜霸、鱼霸、肉霸、路霸全部都摸了一遍,只是摸的方式有点粗暴。 吕瑛打听好陈姓菜霸的住址,白天好吃好睡养精蓄锐,晚上带着秋瑜打上门,小人家说:“把他们绑了。”秋瑜就撸袖子冲上去,用他精妙的龙华拳把现场所有人暴打一通,所有人都倒下后拿绳子捆起来。 接着吕瑛搬个板凳坐着,手捧小本本和小碳笔问问题,他问什么人家就得答什么,秋瑜拿块板砖站边上,谁敢不答,秋瑜就得用砖掀那家伙的脸。 陈姓菜霸有点骨气,被板砖掀脸了也咬紧牙关,没关系,吕瑛这儿还有拔牙、切手指等手段候着。 秋瑜一开始是拒绝用这些不人道手段的,吕瑛看秋瑜不想动手,以为他打架打累了,体贴说道:“那你歇着吧,我来。” 小朋友亲自在人家灶台边找到一把钳子,要往恶霸嘴里塞,勇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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