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你父亲提拔的那些官员,不可否认,有些是忠臣,但是他们同时也拥有大量的特权,大量兼并土地,施以赋税。试问,一旦赋税过重、地租剥削,农民沦为流民,谁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个皇位上?” “我想要的,是那些真的懂得人民苦难、真的懂得建言献策的寒门名士。他们虽然出身寒微,也未必能学的什么贵族礼仪,但只有他们,才真的懂得基层民众的苦,懂得百姓的苦。” 秋君药站起身,被引鸳扶起,走到书桌前,将那份官员册交给了引鸳: “阿鸳。” 秋君药说:“我没什么大的志向,也不可能带着这个朝代瞬间走到不符合它生产力的社会阶段。我能做的,只想让大端王朝多一些人能吃饱、睡好,就再好不过了。” “........”引鸳低头看着那本官员册,指尖用力捏紧,随即才仰头道: “陛下认为,那些出身低微的人,真的能管好这个国家吗?难道那些个王公贵族的后代,就真的一点用处也没有?” 秋君药笑:“灌江水浊,能滋养两岸民众;清江水清,也能灌溉四方。” “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寒门之士,都不能偏用任何一方,需要相互制衡。只要能为百姓做实事的,就不论出身,爽快提拔;若谋害了百姓利益的,就当即撤职。谁也不能因为出身就被看轻,也没有人会因为出身高贵,就获得免死金牌。” 秋君药捏了捏引鸳的脸蛋:“不要皱着眉头。” 他说:“你父亲虽然忠诚,也向我乞骸骨,恳求我下令罢他的官,但那折子其实早就被我压下了。” “你父亲追随者众多,我怕忽然罢了他的官,朝廷会动荡。我需要让景和在朝廷内逐步安插新人,直到新格局的雏形新成,我才能放心放你父亲回家。” 引鸳蹙了蹙眉,随即不情不愿道:“陛下老谋深算,臣妾佩服。” 秋君药乐,捧着引鸳的脸细细亲了一下,随即又轻声哄道: “我的好皇后,我贤惠懂事的好娘子。” 他轻吻着引鸳的侧脸和脖颈,随即抱住引鸳的细腰: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引鸳犹豫了片刻,随即仰起头看着秋君药的眼睛,缓缓点头。 引鸳......引鸳还能怎么样呢? 他既然嫁与了他,那么只要是秋君药想让他做的,他都会去做。 两人在一起,免不了要吵架,免不了政见相左,但引鸳从不会怀疑秋君药的决定。 他出身高贵,所得到的一切都出自士族,所以理所当然地将士族的利益看得比平民百姓要重一些,也并不认为那些用于供养皇室和贵族的赋税,能有什么问题。 但既然秋君药想要改变,引鸳也不会去质疑,他相信秋君药,远胜过相信他自己。 不过经过秋君药假死一次,引鸳为他担忧的心更甚。 他受不了每天每晚都要爬起来看秋君药到底是否还活着,尤其是每天早上看秋君药心跳暂停、呼吸全无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就犹如凌迟般痛苦。 他怕,怕秋君药有一天真的会醒不过来,简直怕的要死。 尤其是引鸳还私下里见过邱太医,知道这新药方根本就不是什么能起死回生的新方子,而是给濒死之人延长性命的最后方式。 秋君药的命已经不长了,就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邱太医所用的龟息之法,实际上就是暂缓秋君药燃烧的时间,但从根本上来说,就是治标不治本。 等秋君药原本的寿数和精力用完,那么一切清零,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不可能让他重新恢复呼吸。 秋君药的日子只能按照日来数了,过一天,便少一天—— 他真的耗不起了。 这样沉重的认知如山般压在引鸳的肩头,使他终日如同惊慌的兔子一般惴惴不安,神经紧绷,情绪焦虑,甚至连觉也睡不好,所以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在秋君药面前还好,但在众大臣面前就毫不掩饰,只要大臣们犯一点点错,引鸳都会发怒,惹得大家每天上朝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引鸳不开心。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日,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偷偷找到监国的秋景和,苦着脸问秋君药到底什么时候能病好,回来主政。 大臣们心理都有数,陛下虽然心机深沉,经常看人都似笑非笑,搞得大家心里毛毛的,但起码比较克制,不像引鸳性子直,想骂人就骂人,大家有时候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尤其是年纪大的,被引鸳指着鼻子一阵骂,这谁能顶得住。 关键是引鸳骂人还有理有据,直切要害,让人想狡辩都不行,如果狡辩了,就被骂的更狠。 秋景和自己心里也苦,但他不敢去凑引鸳的霉头,只能拐着弯找到秋君药,问爹爹什么时候能结束假期,正常上班。 秋景和秋找秋君药的时候,秋君药还陪着秋景秀在花园里舞剑。 秋景秀不像秋景明和秋景和一文一武,他属于文武兼修的那种,学什么都很快,学什么都不偏科,堪称全能型选手。 见秋景和来了,秋景秀便收了剑锋,笑着行了一礼: “拜见皇兄。” “景秀在学剑?”秋景和诧异:“你那么小,拿得动剑吗?” “这是朕专门请工匠给他打造的,刚好适合他。” 秋君药自己也拿着一把,插在地面上,笑道:“等他长大些,朕就换一把新剑给他。” “........父皇你也?” 秋景和大惊失色:“你的身体?!” “太医说了,活动活动有利于身体。”秋君药将剑丢给一旁的十一,随即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有什么事要禀告吗?” “........有的。”秋景和回过神来,躬身道:“因为母后的事情。” “他怎么了?”秋君药捏了捏因为学剑而酸痛的手: “你的婚期就在后天,他应该是忙坏了吧。” “呃.........”秋景和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道: “差不多吧,就是.........” “........”秋君药意识到了不对,皱起眉头,不满道: “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他说:“有事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是。”秋景和只能实话实话:“......父皇,母后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秋君药一怔,随即细细回想,摇头肯定道:“不会啊,你母后他脾气很好啊。” 秋景和心想那是只对着你时候才温柔写意吧,我才监国不到两个月都快被他骂死了: “呃,这........” “.......他骂你了?”秋君药敏感地从秋景和脸上看出些许难色: “是不是?” 秋景和擦汗:“.........确实是小有教导几次。” “哈。”秋君药乐,挥手道:“好了好了,知道了,这件事,朕会和你母后好好说说的。” 他勾了勾手,让秋景和凑上前来,小声道:“我会私下里让他少骂你几句,给你留点面子。” 秋景和闻言,心想世上只有父皇好,差点要感动哭了。 岂料话音刚落,秋君药的眼睛就忽然一亮,看着不远处的人影,笑道: “阿鸳。” 他站起身想要迎上去:“你来了?” 秋景和听到引鸳来了,顿时大气都不敢出,站在原地,僵着身体不动。 他今天就是特意避开引鸳来的,没想到还是被引鸳逮住了,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硬着头皮,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 “秋景和,本宫找你好久。”引鸳显然就是冲他来的,压着眉,阴恻恻道: “每次一下朝都不见人影,这下终于被本宫抓到了,原来是早早来了你父皇这里啊?” “........”秋景和都不敢看引鸳,头皮都快炸起来了,只想回家,装傻道: “呃,母后找儿臣何事?” “何事,还能是何事?!” 引鸳指着秋景和的鼻子,怒气冲冲: “当日叫你的王妃去请的赵悯,为什么已经一个多月了,赵悯还没有到京城?本宫遣人去问你,你也三推四阻,含糊其辞,只说不知行踪,现下赵悯的行迹你竟都一概不知,你身为位份最高的贤王,到底是怎么监的国,怎么替你父皇办的事?!” 引鸳骂人骂的一向精准,秋景和也自知理亏,被训的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不说话,还是秋君药出来打圆场,抱着引鸳哄道: “没事没事,阿鸳,这也不能怪景和嘛。” 他说:“这赵悯行迹飘忽,今天在闵河看到他,后几日又出现在了璜土,谁知道他现在到哪了。你也先别急,好不好?” 引鸳心想我怎么能不急,你试过每天醒来身边睡着的人都凉了的感觉吗,怒极之下竟然直接掀翻茶盏,噼里啪啦的声音混着雷霆之怒: “可是都快一个月了!!你大婚就在后日,你父皇这幅模样,你是要让他拖着病体去参加你的大婚吗!!” 秋君药被引鸳吼的耳朵一麻,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后,还想引鸳竟然还有这幅新奇的面孔,但又莫名地觉得引鸳这样也挺可爱的。 像是一个护卫主人的张牙舞爪的猫,逼急了会用爪子挠人的那种。 就在秋君药还揣着手,戴着滤镜欣赏引鸳发飙模样的时候,周围已经齐刷刷跪了一片,除了秋君药还神游在外,包括秋景和、秋景秀以及在现场的宫女太监们在内全都跪下了,齐声道: “母后\\皇后娘娘息怒。” 秋景和跪在地上,自己心里也苦。本以为在父皇面前,母后能收敛点,没想到现在在秋君药面前引鸳也装不下去温柔娴婉的模样了。 关键是,就算是这样了,秋君药竟然也没有出言阻止。 父皇,说好的让母后少骂我几句呢! 您倒是说说话呀! 不过.......秋景和转念又想,秋君药多半是舍不得在这件事情上和引鸳做对的。自己的父皇护母后护的如珠如宝似的,对引鸳,比他这个亲儿子还要亲上几分。 秋景和只能自己自求多福,祈祷等会儿骂人的时候,给自己留点面子。 就在秋景和在心里为自己点蜡默哀的时候,御花园的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袭白衣,身姿挺拔清秀,一看就不似凡俗中人。 只这一眼,秋景和的眼睛就瞬间亮了: “阿瑜!” 楚瑜知道秋景和今天进宫来了,也知道这一月来寻找赵悯的事情毫无进展,秋景和作为他夫君,铁定会挨骂,于是在接到消息的第一刻就紧赶慢赶进宫来了: “儿媳拜见父皇、母后。” “起来吧。”秋君药道。 迎着秋景和好似看救星、几乎要热泪盈眶的视线,楚瑜款款起身,装作不明道: “儿媳观母后面色不佳,可是为什么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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