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指尖沾着的水液,兀自愣了一会儿,许久,才听见自己沙哑着开了口: “下去吧,来福,你和皇后一起,送红姑娘出去。” 他说:“让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 红娘跪在地上,抿了抿唇,停在原地久久看了秋君药一眼,慢半拍地站起了身,跟着来福和引鸳退了下去。 走之前,引鸳还顺带关上了门,门缝关上的那一瞬间,他只能看见秋君药回过头去,伸出手摸了摸秋景和的脸。 现场一时之间,只能听到三道呼吸的声音。 秋君药凝视着秋景和的脸,忽然发现,秋景和还真是几个儿子里最像他的。 眉目锋利,唇红齿白,但睡着的时候,却异常乖巧,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的青涩和柔和。 平心而论,秋景和在众多皇子里,实则是最不让他操心的那一个。 隐忍,聪慧,识大体,懂进退,虽然有些小心机,但从来没有真的动手害过人,甚至还救过秋景秀。 又重情义,还敢替秋景月背锅,有了委屈也不说,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秋君药一直以为秋景和是在隐忍蛰伏,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哪有什么蛰伏,秋景和一开始没有想要什么天大的东西—— 他只是想有人来爱他而已。 原主的漠视、母妃的疏离,令他过早的成熟了,但成熟的代价是在内心的某一处依旧渴望爱,甚至比常人要更执着,这执着最终伤了他。 .........他只是个缺爱的孩子罢了,他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能饶恕的事情呢? 秋君药闭了闭眼,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秋景和的脸颊,直到指尖触到一丝温热。 秋君药愣了一下,凑过去,低头看着秋景和紧闭的双眸,很明显地能看到一丝透明的水液从秋景和的鬓角淌下。 “景和..........” 秋君药在瞬间就意识到秋景和其实醒着,但是他不清楚秋景和是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低声确认般道: “你醒了吗?” 直到在场只剩下秋君药,刚刚一直闭着眼睛不肯睁开的秋景和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润,铺着淡淡的水光,漆黑的眼睫眨动间,更加明显的泪痕便显现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秋君药,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 “和儿.........”秋君药的喉结动了动,“刚刚那些,你都听到了?”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缓缓点了点头。 秋君药瞬间心神剧震,肝胆俱裂,一时之间竟痛不能自已。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秋景和看了他一眼,慢慢直起身,张开手,抱住了秋君药。 秋君药肩膀抖着,更加用力抱住了秋景和。 眼泪像是血一样从眼睛里流下来,怎么也流不完似的,到最后,秋君药甚至开始发抖,掌心不断抚摸着秋景和的头发,似乎是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秋景和却比秋君药更加平静一点。 他看过自己的命盘,在听到红娘说自己会短折而死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星图里,代表他的黯淡的思危星。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代表这个意思...... 秋景和忽然间像是想通了,想明白了,一直默默流淌的眼泪也止住了,原本麻木的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不能说话,但他忽然又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说。 于是,他张了张嘴,在秋君药的耳边,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字: “灯.........” 距他上次说话,已经过了好久,声带几乎要生锈,舌根也僵硬,让他第一次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秋景和也不气馁,再次试了几下,最后,他才成功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句气音: “灯.......” 是不成型的音节,沙哑的像是濒死的老人,不复有往日的清亮。 他的声音很低很柔,几乎要听不清,但秋君药离他离得近,当下就直起身,指腹擦过秋景和的脸颊,又惊又喜道: “景和,你说什么?!” 秋景和看着秋君药惊喜的面容,勾起僵硬的唇角,笑了笑,如秋君药所言再说了一遍,这次要更加清晰: “灯........” 秋君药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字句对不对,于是便又重复了一遍,“灯?” 秋景和点了点头。 秋君药不知道秋景和想要灯做什么,擦掉眼泪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走到桌边,拿起桌边的烛台,走到了秋景和面前: “你要这个?” 秋景和再次点了点头。 秋君药不知道秋景和要灯做什么,直接将烛台就近放在了秋景和床边的地面上。 烛影摇红,发出哔啵声。 见此,一直靠在床边的秋景和忽然动了。 他艰难地直起身,缓缓凑到床边。秋君药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下意识用手去扶了他一把。 然后他就看到,秋景和艰难地将手从衣领里伸了进去,慢慢地摸索了一会儿,随即从贴身的衣物里,缓缓拿出了一块红色的布。 秋君药定睛一看—— 原来那块布,是那时大婚当日,楚瑜“逃婚”时,遗落在原处的红盖头。 ........秋景和竟一直将那块失落的红盖头贴身带着,今日来此,也只是想将这块原本属于楚瑜的红盖头交给楚瑜罢了。 秋君药瞬间背过脸去,一时间没有勇气再看秋景和。 秋景和趴在秋君药的肩膀上,接着秋君药身体的支撑,缓缓垂眸,兀自看了这块红盖头一会儿,忽然苍白的指节一松,红盖头便如同蹁跹的薄纸,缓缓落在了烛台之上。 “轰——” 烛台的火光瞬间燎着了大红喜庆的盖头,火光从盖头中间往四周迅速蔓延开来,火舌不断地吞噬,很快就将那块红盖头烧的只剩下焦黑的边缘,只余白色的烟。 窗外有风缓缓吹过,青烟四散,这一回,是真的什么也剩不下了。 被救回的一条命换一次有缘无分,红色的蜡烛烧出了烛泪,红的像是在淌血。 秋君药用力抱着秋景和,再度泣不成声。 等到那块红盖头被烧的干净,秋景和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 他慢慢抬起双臂,抱住了秋君药的脖颈,将脸埋在父君的怀里,动了动唇,用着失声已久的嗓子,沙哑断断续续道: “父皇,儿臣想回家.......” 这回,秋君药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楚地听到秋景和对他说的话,透着深深的祈求: “爹爹,和儿想您......想您带我回家.........”
第61章 情不敢至深 秋景和的一番话, 简直是催人心肝,断人肝肠。 这是秋君药来到这个世界上, 第三次尝到心痛的滋味。 一次是因为牢中的景明, 一次因为高烧的景秀,第三次,因为哭泣的秋景和。 在穿过来的那一刻, 秋君药就曾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纸片人, 唯有自己才是活生生的。 但如果是纸片人,又怎么会哭,又怎么会这么痛呢。 直到这一刻, 秋君药才忽然明白了子女对于父母的意义。 子女对父母来说,是喜,是痛, 是真真切切的喜, 是真真切切的悲。 因子女所喜而喜,因子女的悲而悲,从血缘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喜怒哀乐也在无形之中被牵连了,他们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拥有相同血脉的人, 也是真心会为彼此感到悲伤欣喜的人。 无论秋君药怎么否认,在他再次以“秋君药”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他们就是他的孩子,他们喊的每一次“父皇”,请的每一次安, 磕的每一个头,都是对着他的。 自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 他与他们之间的因果缘分就被种下了,他们的人生因为他的每一个选择而发生着改变。 他们日后的日子,究竟是好,还是坏,都掌握在秋君药的手中。 秋君药的一念之差,就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轨迹。 这个念头悄然在秋君药的心中攀升,如同密密麻麻的藤蔓,将他的心脏裹得紧紧的,甚至挤压着肺部,痛苦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 秋君药不由得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上面印着秋景和被蛊虫咬出伤口时,秋君药去探他脉搏时蹭到的伤口。 红的刺目。 秋君药瞳孔微震,许久才缓缓阖上双眼。 他舍不得用带血的掌心再去安抚秋景和,只是用力握紧拳头,抱紧秋景和,直到秋景和哭累了,在他的怀里昏睡过去。 秋君药单手给他掖好被子,随即站起身,小心地用衣袖擦干净秋景和眼角的眼泪,站在原地望着他的睡颜兀自愣神一会儿,才转过身,推开门走出去。 月满中天,夜色折过清清冷冷的光,在庭院中洒下一抹微光。 秋君药抬眼看去,只见那光中站着一个容貌秀丽的男子,正看着他。 男子的肩膀上挂着白色的梧桐花,比这夜晚还要更加冰冷几分,只不过男子的眉目确实柔和,温暖的。 “陛下,”引鸳唤秋君药:“臣妾等您好久了。” 秋君药“嗯”了一声,正想迈下台阶,忽然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引鸳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秋君药。 秋君药顺势在台阶上坐下来,捂着额头,平复着身体的不适,引鸳一直陪在他身边,也跟着坐下来。 两人就这样互相扶持着坐在这夜色中,直到秋君药先开口,打破了这夜的冷漠和凄清: “都是我。” 他说:“都是因为我。” 他抬起头,掌心间的一抹血迹已经发紫发黑,如一道洗不净的污痕,彰显着之前发生过什么: “是我害了景和。” “陛下。”引鸳蹙起眉,握紧秋君药的手,声音低低: “不是您的错。” “是我........”秋君药恍若未觉,片刻后神情茫然,扯了扯嘴角,笑里透着一丝自嘲: “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就在想啊,我要保住我自己,我只要在这里活下去,别的什么都可以丢在脑后。” “所以我和你立了赌约,把你绑在了我身边.......后来,我们就成了真的夫妻。” “我又开始贪心,想保住你,所以开始宠爱景秀,心想如果我走了,有他护着你,就好了。” “但我没有想到,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差点让我的大儿子杀了小儿子,也差点让大儿子死在牢里,又差一点点让我的四儿子走火入魔,变成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我吸取了前几个人的教训,我想有个人好好对待我的二儿子,心想若我没有那么多心力和精神去管教他,能有一个人爱他护他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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