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秀作为太子,跪在最前面,而秋景明等人则按照长幼分跪其下,垂头,静静地等待着秋君药知道真相后的指示。 半个时辰过后,等到秋景秀等人跪的膝盖都要麻了,秋君药的心腹来福公公才走了出来,轻声让几位殿下入内殿去。 秋景秀点头,随即在来福的搀扶下站起,轻手轻脚地进入内殿,尽量不吵到病重的秋君药。 秋君药此刻病的已经下不来床了,间或咳嗽几下,引鸳摔伤了腿,哪里也不去,就一直坐在床边,陪着秋君药,给他喂水喂药。 等到秋君药的床出现在视线里,秋景秀就屏住了气息,走到离秋君药的床只有两米的地方,就掀起衣角跪下了,磕头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秋景明等人也在他身后跪下,齐齐请安。 秋君药见他们来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随即咳嗽了几下,然后被引鸳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 “起来吧。” 他有些有气无力,顿了很久,才在一片令人窒息中的沉默道: “你们谁要让我夺舍啊?” “.........”秋景秀等人互相看了一会儿,随即秋景月缓缓上前,在秋君药的床边跪下了: “父皇,是我。” 他恭顺道:“希望您不要嫌弃儿臣。” 秋君药:“..........” 他特别想翻个白眼,但又没力气做出多余的动作,最后,还是由引鸳扶起身,靠在引鸳身上,艰难地伸出手,抬起,在空中停顿地片刻。 秋景月已经被秋君药调\\教的秋君药一个动作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忙伸出手,握住秋君药的手掌,让秋君药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低低地道: “父皇........” 秋君药偏过头看他,随即指尖轻动,在他的脸颊上拍了拍,声音轻轻,一边说,一边有腥甜的血液从嘴角溢出来,压都压不住: “谁要你的身体,嗯?” 他说:“你们四个都是我的孩子,是由我的心头血诞生的,还是我费劲心力教养长大的,你们要是死了,那我一直以来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秋景月闻言,顿时急了:“可是父皇,孩儿愿意!” “你愿意,我不愿意。” 秋君药环视跪在地上的几个皇子,道:“你,还有你们都给我好好活着,不许有任何闪失,听见没?” 言罢,秋君药不想再听他们的话,挥了挥手,让来福把他们都请出去了。 几人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后,引鸳躺在引鸳的怀里,能很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力量,从自己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流逝。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热源从自己的身体里被挖出去了,血管里空荡荡的有些冷,秋君药忍不住往引鸳身上贴了贴。 引鸳以为秋君药冷,于是便贴心地想让秋君药躺回去,又要给秋君药添一床被子,却听秋君药开了口,咳嗽着道: “阿鸳。” 他说:“我想看梅花。” 引鸳动作一顿,随即在秋君药的身边半蹲下来,握着他的手,低声劝道: “陛下,外面下着雪呢,冷,您身子受不了,不如等你好一些了,臣妾再推你出去看梅花好不好?” “.......”秋君药摇了摇头,指尖拂过引鸳精致姝丽的眉眼,从眼睛一直到嘴唇,坚持道: “现在就看。” “.........” 引鸳拗不过他,只能让人先去御花园的陶然亭里生好炉子,又搭了挡风的帷幕,才让人把秋君药推到了御花园里。 御花园的梅花开的正盛,红白相间,好似琼楼玉宇。 秋君药围着暖呼呼的白狐裘,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梅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个想法,也是看梅花。” “陛下还可以看很久的梅花。” 引鸳蹲在地上,给秋君药掖好挡风的狐裘,怕秋君药受凉: “不管陛下想看多久,臣妾都陪你看,好不好?” 秋君药闻言,竟然久违地有些笑了。 他笑的很好看,即使带着病容,但依旧清俊秀雅,所作所为,也当的上君子之名。 但可惜,人如其名,命如深秋之叶,摇曳枯黄,稍不注意便落了,顷刻生机断绝;一生如君子坦荡磊落,但药不离身,病弱难安。 秋君药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这里置身之外的人,却没想到,也许当他入书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他也就成了曲中人,而他的姓名,也便成了他人生中,最贴切的注脚。 但.......命薄又如何呢,起码他在这里过的每一天,都足够快乐。 妻子在侧,子嗣环绕,秋君药并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遗憾,起码他来过,留下过属于自己的痕迹,即使他死了,也会有人记得他—— 甚至他们中间还有人,愿意为了救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雪还在下,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埋葬其中。 风更大了,呼呼地卷起周遭的一切,秋君药在那一刹那,几乎要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已经病的看不清了,还是周围本身就是一片花白。 在意识到自己也许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那一刻,秋君药似乎有些回光返照,抬起手,勾起引鸳的后脑勺,然后凑过去,在引鸳的唇上印下一吻。 只有一吻。 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几乎要听不清,一如两人耳鬓厮磨的时候,那般近距离的呢喃: “阿鸳。” 他断断续续道:“这辈子吻过你,我........不枉此生。” 引鸳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几秒钟就将整张脸染得湿透。 他想说他也是,可是眼泪却像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似的,将喉咙也堵的酸涩生疼,急的他哭的愈发厉害,眼泪从秋君药的指缝往下淌,冰凉刺骨。 看着引鸳这幅模样,秋君药也只是笑,神情很安静沉稳,轻轻抹去引鸳的眼泪,眼底带着鼓励,似乎是在等引鸳回话。 引鸳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擦干净眼泪,正想说出“我也是”,岂料他一个“我”字还没有说出口,秋君药瞳仁里的光却忽然散开了,引鸳见此一怔,紧接着,秋君药轻抚他面庞的手也脱了力气,缓缓垂下,搭在躺椅的边缘,再也没有动作了。 引鸳心脏瞬间加快,他不顾形象,猛地扑到秋君药的身上,疯了一样大哭着喊秋君药的名字,但秋君药的脸上却始终带着淡淡的、安静的笑,没有像之前那样,抬起手去哄他了。 他死了。 片刻后,听到动静的秋景秀等人赶来,看到已经气绝的秋君药,秋景秀等人皆不敢相信,在漫天雪地里脱力跪下,声嘶力竭地喊着“父皇——”。 斯人已去,沉重的丧钟鸣起,当当三下之后,天边便飞过一群鸿雁,发出凄惨的叫声,在惨白无垠的天幕中,显得如此的扎眼寂寥。 先帝病逝,举国挂起了白皤,四处飘扬,到处皆闻哀声,出殡当日,皇城百姓自发夹道送行,看着木棺,所闻皆是一片痛哭嚎啕。 秋君药为他们所做的,他们都看在眼底,记在心里,他虽然未必是千古一帝,但依旧能称的上是仁君。 秋君药在位期间,减免赋税,放轻徭役,改革科举,不计出身任用贤才,修订法度,加强边防,防止外戚干政,朝野内外一片清正清明,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人民富足。 如今他短命而亡,没有一人不感到悲痛,没有一人不感念他在位时的圣明。 白皤,纸钱,香烛,哀乐,一切的一切混杂在雪地里,显得这个冬天,愈发的森冷刺骨。 引鸳身为皇后,身着白色丧服,已经哭的失声了,话也不会说,在灵堂守了足足八天。 在这八天里,他几乎只喝了一点水,吃了一点米糕,剩余的时间,便是呆跪在灵堂之下,仰头看着秋君药的棺椁,复又垂下头,将那些纸钱丢到盆中,看着火舌吞噬一切。 秋君药死后,秋景秀顺理成章地即位,尊引鸳为昭圣慈寿皇太后,并改大端年号为天元。 秋景明在送秋君药出殡的第八日,回了青州。边境不可一日无将无主,他即使心中悲痛,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仍旧不能在京城停留太久。 秋景秀即位后,秋景和和秋景月等人留在了京中,替尚还未成年的秋景秀打理一切朝事。 秋景和仍旧做了贤王,秋景月则被册封为宁亲王,与秋景和一同摄政。 同年,秋景明被册为瑄王。 半月后,引鸳将秋景秀和秋景和等人召到披香殿,几人难得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引鸳秋君药去世的这半个多月里,瘦了很多,终日只着白衣,也不再上妆。 能让他上妆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便终日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也不再佩戴任何装饰,除了秋君药曾经留给他的九龙纹玉佩他始终贴身戴着,其余时候,都只用白色发带扎起马尾。 “今日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但自从你们父皇去世后,我们母子几人,就很少坐在一起吃饭了。” 引鸳像是在笑,只不过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有些疲惫的苍白,像是强撑着一张假面,道: “动筷吧。” 秋景秀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秋景秀率先拿起了筷子,给引鸳夹了一筷子菜,低声道: “母后,您多吃一些吧,您瘦了好多。” 引鸳笑了笑,道:“多谢皇帝。” 秋景秀没有说话。 母子几人一同吃了饭,饭后,秋景秀还需要回勤政殿批奏折,秋景和和秋景月也各自有事要忙,毕竟先皇刚驾崩不到一个月,还有很多事情要帮着处理。 看着几个儿子离去的背影,引鸳不知为何,忽然叫住了他们: “景秀,景和,景月。” 被叫到名字的三人下意识回过头,不明所以地转过身,看向引鸳: “母后。” “........”看着儿子们疑惑的眼神,引鸳的眼睛闪了闪,随即笑道: “没什么事。” 他坐在上首,身形消瘦,脸上的笑意也不似秋君药在世时那般开怀,总觉得像是强装出来的那般,慢条斯理道: “你们都长大了,我没有什么好叮嘱你们的。” “只是如今虽然已经快要入春,但早晚天凉,还是要勤添衣,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国事政事繁重,但三餐还是要按时用膳。早晚看书看累了,也要早些放下书简休息,不要点灯熬油,看坏了眼睛和身体。” “.......就这些了。” 言罢,引鸳顿了顿,随即摆了摆手,最后只道: “去吧。” “........是。” 秋景秀和秋景和等人虽然觉得今天的引鸳说的话有些怪怪的,但又想不出怪在哪里,最后抱着这一层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的疑惑,退出了披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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