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沉默了一阵,他又对易纾难说:“纾难啊,义父知道你心里苦。义父是个粗人,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以后也只希望你哪怕是入了魔,也不忘了做人的本心。” “沦为了魔怎么可能还有人的本心?”易纾难冷声说:“你老说我爹曾经帮过你,他到底帮了你什么?以前问你你从来不说,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都这个时候了,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我也曾差点入魔,是你爹拼命把我拉回来的。” 他娓娓道来:“跟你们不一样,我出身贫寒,身后没有家族支撑。年少时还没有建立天城,灵晶的开采全权掌握在各大家族当中,我只能靠背石头赚点钱来维持自己的修行。 “但我天赋极高,修行速度也快得惊人,因此被一些资质不好心胸又狭隘的世家少爷盯上,被欺负是在所难免的。到后来,我不光整天被他们打,还给扣上各种罪行不给发工钱。 “渐渐地,我的心态就发生了转变,觉得自己修行无望,不如堕入魔道。心里想着,既然正道那么难我都能修好,修魔也一定不会差到哪去。等我变强了,回来杀光所有欺负过我的人。 “就在我几近放弃的时候,一位当时的易姓少爷,也就是你的父亲,阻止了我,并且将我以书童的身份留在了身边。他看中了我的资质,说是当书童,实则是把我当亲兄弟那般照顾。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我也可以自由自在的修行。时间就这么过了二三十年,我们都由孩子长成了大人。” 易纾难问他:“既然你跟他关系如此要好?建立天城的时期,你为何没跟他一起上去?” “总得有人守在下面,”陆爷说:“当时除了夏家,所有世家都争相上去,能在上面安心修为,谁还愿意留在下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 “但矿场不能全掌握在一家人手中。于是他们就想选一个修为高深,又没有世家支撑的傀儡来帮他们盯着下面。可当时修为高深的人背后必定有世家的影子,普通人哪里有机会专心修行。” 易纾难:“于是他们选中了你?” “是你父亲推荐我的,他说我责任心强,又没有强大的身份背景,关键是我的修为当在时一众世家少爷里也是名列前茅。你父亲希望我能来做这件事,我便答应了他,我承诺过,只要还活着一天,这矿场就乱不了。可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宁愿当初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 “夏家是游历在七大世家之外的,跟任何世家都没有私交。但我跟你父亲关系却很特殊,在他们看来,这一大半的灵晶,不都掌握在你父亲手吗?”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易纾难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父亲被冤枉的时候,为何不去救他们?” “因为我们都知道,我去了也只能送死,我要留在下面帮他保住你,”陆爷和他对视着,非常沉重地说:“但我却辜负了他。你父亲曾经把我从悬崖边拉了回来,而如今,我却只能亲自把你送入深渊。” 他说完之后,马车里陷入了仿佛能让时间凝固的沉默,只剩下车外疾驰的风声灌入耳中。 谁都不知道这沉默持续了多久,直到一股异常强大的气息猛烈地朝车顶扑来。陆爷手掌运气,硬生生将这股力量接住,马车也停了下来。 陆爷和那股力量对抗一阵之后,双方都收了手,他挑开车窗帘子看向外面。 夏飞絮和易纾难也从另一边看了出来,只见他们的马车停在一片四周空旷的荒地上,两个修行者站在马车的不远处,手中都拿着剑。那一看就是不是普能修行者。 易纾难紧盯着那两个人,眼中浓烈的魔气翻滚着。 陆爷对他们说:“来了四个老熟人,看来这笔陈年老账该和他们算一算了。我去拦住他们,你们继续往前走。”说完站起身。 “义父!”易纾难急忙叫了声。 “没事,他们仗着有世家撑腰,其实并非个个资质上乘,全靠用灵晶能撑上去,都不我的对手。”他转过头平静地看着易纾难说:“如果我没追上来,你们要保护好你自己。那边是真正的魔窟,魔吃魔的那种,总之,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下车后,老仆赶着马车又飞快地跑了起来。 易纾难靠在夏飞絮怀里,面色凝重地低声问他:“你说……到底是不是他?” 夏飞絮缓缓地摇头,“说不清楚,也有可能是为了故意取得咱们信任。” 易纾难拉着他的衣裳,紧张地问:“如若他真的死了呢!” 夏飞絮眉头一皱,“他若死了,谁来拿剑?” 话说完后,他们都一同看向车帘,车外还坐着那个赶车的老仆。 夏飞絮凑到他耳边,尽量放轻声音问:“会不会是他?” 易纾难努力回忆在钱刑恩眼中看见的那个身影,除了脸看不清外,那个人的身形和动作完完全全就是陆爷。 夏飞絮又说:“你想,这个人跟了陆爷那么多年,有没有可能在模仿陆爷。” 易纾难皱眉,他也没有答案。 马车疾驰了一阵之后,再次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夏飞絮一把挑起帘子,却见又两个年长的修行者挡在他们面前,看上去都很强。 老仆已经老到背都挺不直了,双眼却非常有神。他盯着那两个修行者,跳下马车后把缰绳放递给夏飞絮,用低沉得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声音说:“二位少爷,你们走,我来拦住他们。” 易纾难也出现在车门口,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情开始变得异常紧张。见老仆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一掌拍在马身上,马又迅速跑了起来。 易纾难没有站稳,身子顿时向后倒去,好在夏飞絮及时拉住他。 两人就坐在车门口,衣衫和长发在风中狂舞,脸被疾风割得生疼。夏飞絮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搂着他,沉默了好一阵后,易纾难才说道:“你说,到底是他俩中的谁呀?” 夏飞絮说:“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剑,就不会让自己死在修行者手中。咱们继续往前走,看谁最终能追上咱们。”
第75章 成王败寇 天色逐渐暗下, 他们辩不清方向,只能由着那匹马带着他们不停地奔跑。迎着凄凉的月色,穿过荒野, 穿过密林, 穿过荒山丘与河流,来到了一道幽邃的峡谷前, 以峡谷入口为界,对面就是魔族的领域。 他们在入口不远处生起了火堆, 易纾难撑着拐杖直直在站在入口前, 凝视着那高耸入云的两山之间,浓稠得像要把将淹没、吞噬的黑暗。 他知道,那里是他最终的归宿。 月亮似一把削薄锋利的弯刀挂在山巅, 两座大山前除了生命最旺盛的树木和野草外,连鸟都不愿意路过, 耳边只剩下枯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除此之外,天地间只剩下绝对的寂静。 夏飞絮站在他身边, 和他一同面对着眼前未知的黑暗,埋在阴影里的脸部线条如钢铁般坚毅。 “别怕, ”他说:“等我们杀掉劫,我同你一起进去。” 两人坐到火堆旁, 静静等待,没有睡意。夏飞絮抱着他冷冰的身体,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他身上,眼中映照着两团火光。 静坐片刻之后, 易纾难问他:“夏飞絮, 如果你入魔了, 你的执念是什么?” “保护你,”夏飞絮说。 “还有呢?” “没了。” 易纾难侧过身子,微仰起头,深深地凝望着他。伸出手指,尖划过他的眉眼,以前总觉得他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看上去又狡猾,又多情,一旦笑起来就显得更不真诚,而现在这双充斥着别样风情的眼中只倒映着自己。 指尖向下,划过他是高挺的鼻梁,弓形的嘴唇……他要把这个人,这张脸,像雕刻印玺一般刻进自己脑子里。他要保证自己将来自己心里只剩下一片恨意,而身边不再有他护着时,随时能将他的模样在脑中印出来。 夏飞絮见他神情中隐隐透着哀伤,问他:“怎么了?” “想亲亲你,”他说。 夏飞絮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就感受他唇印到了自己的唇上,舌尖划过唇瓣,品尝到一片冰凉。渐渐地,这凉意,又化作了满腔热意。 夜深沉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老者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密林深处,用剑当着拐杖,身子佝偻脚步蹒跚地向他们走来。 “是他,”易纾难在无形中松了口气,那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的身影,他也终于不用面对那可怕的背叛。 他们起身,那向身影迎去。 离得越来越近时,他们渐渐看清那身影穿着的是陆爷的衣裳,之所以佝偻着身子,是因为看上去他好像受了重伤。 易纾难刚开松开的那口气顿时又堵在了胸口,只觉整个人像掉进冰窖一般,浑身发凉。 夏飞絮在暗中深叹了口气,他让易纾难留在原地,走到那身影旁边,将他扶到火堆旁的一棵大树前坐下说:“陆爷,您看上去伤势很重。”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嘴唇发白的苍老的脸,靠在身后的树杆上,声音无比虚弱地说:“没事,回去闭关修练一段时日就好。你们呢,有没有遭到袭击?” 夏飞絮回说:“我们离开后,又有两个修行者追来,但您的那位仆从替我们拦住了他,让我们先走了。您一路过来时,没遇到他们吗?”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修为不低,但愿没事吧。” 易纾难说:“义父,我们在这里等着,就是想见您最后一面。见着了,就要过去了。” 他点了下头,看着易纾难,“该说的我都已经对你们说了,到了在那边,要保护好自己。” “我们走吧,”易纾难抓住夏飞絮的手臂说。 刚走没两步,剑魂突然现身,对夏飞絮说:“我说过,你如果执意要入魔,我就不能再继续附在你身上。” 夏飞絮回道:“反正我们已经解除了契约,你想走就走吧。正好陆爷在此,你也不必担心因为找不到新的宿主而魂飞魄散。” 陆爷扶着树缓缓站起身,一面走向那把剑一面说道:“这就是守护了你们夏家上万年的那把神剑吗?” 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全身那一刹,剑突然飞回夏飞絮手中。只见夏飞絮身形一闪,手中的剑迅速地刺向了他的胸膛。 他立刻感受到危险,堪堪躲过了这一击,身体渐渐站直,声音也恢复了中气,“原来,你俩打的是这个主意。” 夏飞絮冷声回道:“不这么做,你怎么愿意现身。” 他说:“你之前和那群修行者打斗许久,现在剑内所剩的神力已经不多了。你既和它已经解除契约,你死之后它不会再自动附到下一个夏家人身上。在这种地方,它只能选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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