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昌河长公主口中听到那个名字,侯夫人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都要陷进了肉里,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巴张张合合,只来得及看到长公主急匆匆走下台阶的身影。 枝叶遮挡下,江修瑾忍不住握住楚明钰的一只手,见着少年的注意力全都落在那群乱糟糟的人身上,他不动声色学着少年之前的小动作,用带着薄薄一层茧子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楚明钰白净细腻的掌心。 鬼王大人情绪上的变化实在太过明显,楚明钰心中微微一动就明白了江修瑾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双清隽的眉眼带上了浅浅的笑意,少年反过去用指尖轻轻挠了挠鬼王大人的手腕:“昌河长公主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娘,虽一直不曾与人结亲,长公主府里却养着不少义子。” 这些“义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自然就不需要楚明钰细细解释,江修瑾漆黑的眉眼越发浓郁:“所以她想让你也做那些义子中的一员?” “倒是可以这么说。”昌河长公主确实对原主动过小心思,但原主毕竟是皇帝抱有期待的状元郎,所以即便有什么小想法,昌河长公主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罢了,但安乐侯府真假少爷的事情闹出去没多久,原主就开始“病弱”起来,甚至没过多长时间就撒手人寰。 昌河长公主那可是皇宫里熬出来的主儿,什么腌臜手段没有见识过,所以对楚明钰病逝这件事,她一直抱有疑心。 楚明钰话音一落,鬼王大人眼中的浓黑更深了许多,周边一阵清风吹过,空气中都变得更加寒冷一些。 侯夫人见着昌河长公主远去的身影,再被这冷风一吹,更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啪”的一巴掌甩在项安瑞脸上,安乐侯气得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你怎么敢的啊,你怎么敢惹到昌河长公主头上!” 项安瑞被父亲这一巴掌打蒙了,他不可置信抬头看着父亲:“可大长公主又凭什么,凭什么因为母亲撞了她的衣衫,就要在大庭广众下那般欺辱母亲?” “就凭她是大长公主,是皇帝最敬重的长姐。”见着儿子还是不知自己错在哪儿,安乐侯真是气得手都在发抖,“ 大长公主本就因为楚明钰一事对安乐侯府抱有怀疑,你如今真是将安乐侯府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送。” 见父亲如此一说,就连项安瑞也愣怔住了,他不可置信望着父亲:“大长公主还真对楚明钰那个小白脸动了心思?” “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用。”安乐侯脸色阴沉得很,他低垂下眼睛略微思考了片刻,转而抬头看向妻子,“还得需要夫人受点儿委屈,带着这个小畜生亲去给大长公主赔不是。” 侯夫人虽然感到格外难堪,却也没有开口拒绝,当儿子把那个婢女踹下台阶时,她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侯爷放心,就算大长公主再怎么刁难,妾身总会让她平了心中那口气。” 大长公主确实因为楚明钰的事情,怎么看安乐侯府怎么都不顺眼,但她也不会真为了个死去的少年郎,跟安乐侯府闹腾多少不痛快,最多也就跑到皇帝跟前埋怨几句,至于皇帝怎么看安乐侯府,就不关她的事了。 故而侯夫人不要皮不要脸压着项安瑞跑到大长公主府道歉,甚至还亲自去看过那个受伤的小婢女,大长公主大发慈悲,便没有再计较那件事情。 但皇帝那边对安乐侯府的不满却是越积累越浓厚,安乐侯被迫禁闭的时间,也就无限期往后拖延下去。 直到项安易回到安乐侯府,听安乐侯夫妇说起这件事情,他才隐隐察觉到了不妙:“连着发生那么多糟心事,父亲被迫居于家中,母亲一出门就被其他妇人指指点点,兄长更是让同窗避之不及,父亲就没有感到不对劲吗?” 安乐侯瞬间沉思起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对着项安易说道:“前段时间为父总是噩梦连连,因此才在皇帝面前丢了脸面,安易你看会不会因为……” 安乐侯的猜测项安易自然心知肚明,甚至他也在怀疑会不会是楚明钰那里出了问题,否则这段时间怎会如此不顺:“你看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 到底小儿子现在在玄天门学习道法,总归能够想出来解决的法子。 项安易见到父亲如此一说,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等我给师兄去封信,听听师兄的意见再行处理。” 江玉书这边处理完父亲交代给他的任务,就收到了项安易寄来的信件,他看完信上的内容忍不住蹙起眉头。 对于儿子的私事,江掌门向来不会过多插手,但他极少能够见到儿子露出现下那副困惑不解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江玉书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项安易的那封信递到了父亲面前:“安易说是安乐侯府出了些事情,他们怀疑是那个成为鬼王祭祀品的小公子造成的影响。” 看完手上那封信,江掌门也是忍不住蹙眉思量起来:“楚家那个替身少爷被安乐侯府换走了满身气运,又被送进地宫成为鬼王的祭祀品,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安乐侯府近来发生的事情却也不会作假,还是需要你亲自走上一趟,看看地宫到底有没有出什么差错。” 江玉书点头应道:“是,我明白父亲的意思。” 随即想到一些其他事情,江掌门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也到了每年都需要闭关的时候,解决完了安乐侯府的事情,不要多做任何停留,即刻从京城赶回玄天门。” 听到闭关两个字,江玉书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慎重点头应下父亲的叮嘱,这才着急忙慌向着京城赶去。 而京城中很快就到了春闱时候,被锁在家里关了好长时间的禁闭,项安瑞终于在考试前一天,偷偷从安乐侯府溜了出来,欢欢喜喜骑上马找了一群狐朋狗友吃酒,等安乐侯府那些小厮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大少爷已经在春香楼里喝的酩酊大醉。 如若项安瑞只是喝醉倒也没有什么关系,偏偏他前段时间刚刚惹了昌河大长公主不快,扭头又将皇帝唯一的闺女得罪了个够呛。 楚常远迅速从马蹄下将被惊吓到的小女娘救了下来,等小女娘站稳后,他微微红着脸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明日就是春闱的时间了,楚常远只是出来买些东西,谁知道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喝到脸色通红的项安瑞,和一群纨绔子弟在街道上纵马。 眼见着站在铺子旁,买了东西刚要转身的小女娘,就要迎面对上那匹速度极快的高头大马,楚常远一时心跳都要停了,在一群人的惊叫声中,和那匹大马擦肩而过,护住了本会被马匹撞到的小女娘。 严新瑶被迎面而来的马匹吓得僵住了身体,原本以为自己真要就此香消玉殒,结果却在最危急的关头,被一只大手拉了过去,整个人直接撞进对方怀里,她满脑子嗡嗡作响,只从男人身上闻到浅淡的汗味儿和丝丝缕缕的墨香。 “公主。”跟在严新瑶身旁的小丫鬟真的快要吓死了,今日公主本是打算留宿大长公主府,所以才会临时起意出来逛逛,出来的时候身边也就只带了她一个小丫鬟,若是公主今天真出了什么事,怕是她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法平息陛下的怒火。 险些撞到了人,项安瑞却浑然不在乎,他潇潇洒洒骑着马跑远了,自然也就没有听到小丫鬟口中的一句公主,但很多百姓却将纵马的人认了出来: “那不是安乐侯府的项大少爷吗,又跟着一群纨绔子弟出来喝酒。” “险些撞到了人就这么跑掉了,可真不愧是安乐侯府世家的子孙。” “前段时间听说安乐侯将人压在府上看书,怕是因为明日春闱这才将人放了出来,谁知道就闹出这么一桩事儿。” 百姓们三言两语自然听进了严新瑶的耳朵里,今日她还听昌河姑姑说起过前段时间的事儿,这会儿自然气到不行,转身间严新瑶终于看到救命恩人的面容,望着男子英俊的面容,她眼中那些怒意瞬间化成了浓浓羞涩:“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严新瑶还想要说些什么,恰好这个时候楚常远抬眼的功夫似乎看到一抹格外熟悉的身影,他躬身向面前的小女娘行过一礼,就急匆匆朝着那抹身影方才出现的方向追了过去。 楚明钰料到项安瑞会惹上大事,但没有想到会在这场事件里面见到楚常远的身影,见着楚常远追上了,楚明钰拉着江怀瑾走到一个巷口的位置,方才停下脚步。 果不其然,楚常远很快就追了过来,见着的确是自己想念许久的弟弟,他脸上忍不住带上一抹憨憨的笑意:“阿钰,果然是你。” 楚明钰清俊的面颊上,也弯了弯唇角:“明天是春闱之日,所以就过来看看兄长。” 楚常远上上下下将弟弟打量了一番,等他松了口气后方才注意到少年身侧站着的男人,对方模样着实俊美极了,一双眉眼漆黑深邃似是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威压,打眼一看就知道对方定然不是什么普通人,楚常远眼中更多了些困惑:“这位大人是……” 在宽袍长袖的遮挡下,楚明钰一只手还被江修瑾紧紧握着,对上大舅子困惑的目光,鬼王大人冷冷淡淡说出自己的名字:“江修瑾。” “原来是江公子。”虽然还是不知道男人是个什么身份,但楚常远习惯了书生间客气的寒暄,下意识就回了那么一句。 楚明钰有些忍俊不禁,但明日楚常远就要参加春闱了,做弟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吓到兄长。 当天楚明钰跟江修瑾自然是住到了楚常远租赁的房子里,次日又起了个大早,将人一路送进春闱考场。 自家闺女差点儿被项安瑞纵马撞到,虽然严新瑶安然回了皇宫,依旧心惊胆颤的帝王,在大怒之下,项安瑞别说参加科考,直接被侍卫从考场外面提溜进了牢狱中。 也是在安乐侯府上下焦头烂额的时候,江玉书终于赶到了京城,得知项安瑞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便紧紧皱起眉头:“宜早不宜迟,今日我便和安易一起去查探楚公子的尸身。” “好好好,那这件事情就拜托给您了。”安乐侯略显深沉的目光从两个年轻人身上一扫而过,在项安易看过来的时候,他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二次进入江家地宫,项安易依旧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地宫中的摆设,这次江玉书直接带了项安易进入鬼王棺椁停放的位置,几道符印打下去,棺椁慢慢从地底升上来。 棺椁之下的两具尸体并没有任何异变的迹象,江玉书视线缓缓扫过棺椁中楚明钰精致的面容,上次他也只是匆匆看过这位假少爷的面容,便为之心念一颤,如今再看上几眼,便能明白项安易为何会对这么个惊艳才绝的少年,抱有那么强烈的嫉妒心。 若是真假少爷真要拉出来做个对比,楚少爷无疑要比项安易优秀很多,倒是可惜了这么个少年郎君,已然成为鬼王的祭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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