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正经地方, 但仙居楼历年来就有个传统,要在九月中旬举行一场点秋宴,而在开宴前,仙居楼会整整闭门五日来做准备, 让楼里头的姑娘倌伶们试换新衣, 编排宴上的舞步乐曲,于是这五日对众人来说便是难得不必谀媚迎客, 极其少有的能够放松笑闹的闲适日子。 柳栐言坐在窗边, 看庭中的姑娘习练新曲, 大抵是自幼学舞的缘故,下边那几人的底子都极好,旋起舞姿来蹁跹轻灵, 足下如同踩着渚莲一般, 盈盈融进温柔怡人的秋色之中。 只不过她们功底再扎实,对新曲没有完全熟练前也容易出纰漏, 于是刚跳过一半,其中较年少的一人就因转步间脚下的疏忽, 直接失了平衡跌坐在地上, 她这边一坐, 其余几个人的步调就全被搅乱了,最终只得一起停下, 无可奈何地围着那人, 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本还有些愣愣,被齐齐围住后却忽然笑开了,一时竟不肯顺她们的意, 耍赖着窝在地上躲来躲去, 自个儿咯咯的笑个不停, 口中嘤嘤咛咛地嚷不要,她笑声甜婉,这般撒娇使软起来,便惹得其他人也跟着乐了,哪里还顾得上继续练曲,全拥作一团地去哈她身上的痒痒。 柳栐言在她们的玩闹中眉间舒展,也不由心情愉悦,同样露了点笑意,仙居楼这几日拒不迎客,按理说柳栐言也该进不来才对,只不过他从来都不是客人,而是以大夫的身份前来看诊治病,所以门房见到是他竟也不曾有阻拦的意思,只与往常一般恭恭敬敬地开门让路,使柳栐言得以见识到一个与平日截然不同,处处充满生机活力的仙居楼。 如若不去计较出身,这等自在氛围倒和柳栐言在林江那群小孩身上感受到的别无二致,怀洛正照旧坐在柳栐言对面作陪,他见年轻的医者目光温和地微勾嘴角,便也顺着方向看了看窗外,缓缓搭话到, “她们难得如此放纵,让先生见笑了。” “无妨,” 柳栐言被他唤回注意,就对着怀洛笑了笑,继续摆弄起小碟里剥好的板栗, “能这般开怀玩乐,也是件幸事。” 怀洛点头附和,边看柳栐言慢条斯理,将拿在手里的板栗对半掰开。 入秋后是丰收大季,能打牙祭的东西明显多了起来,趁着这会是点秋宴前夕,怀洛便自掏腰包买了一点板栗,简单处理过后隔水煮熟,让楼里众人能尝个滋味。 柳栐言在这个当口拜访,就正巧蹭上了他们的吃食,原主从前不曾来过岐元,柳栐言初来乍到,对仙居楼要办点秋宴的事情一无所知,自然不是为此特意前来,他只是头疼单钰带回来的三大筐石榴,觉得就算柳承午喜欢,他们两人也无论如何吃不完,于是最后只自留了半筐左右,确认单钰对他怎么处理石榴没有任何意见之后,将其余的拿来仙居楼分给怀洛。 如此一来,他们双方就莫名变成以物换物,有了那么点礼尚往来的意思,怀洛拿指尖轻轻磨蹭跟前的冰裂纹茶盏,也不知怎么的,倒暗暗萌生出一点奇怪的满足来,他摸不清是何心态地看了眼从方才起就低垂视线、专注于帮主人剥开板栗外壳的柳承午,却见对方忽然停住动作抬起头,飞快地撇了一眼房门。 怀洛心里一惊,若非对方看向的不是这边,差点要以为自己冒出来的那点比较被柳承午抓了个正着,他隐约觉得狼狈,连忙掩饰地收回视线,而不过一会,让柳承午有此反应的原因便从门后探进来,腼腆地小声唤道, “…怀洛哥哥。”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由于身形还未长开,面容又白净秀气,瞧起来比真实年纪还要更小一些,他软怯怯地轻咬下唇,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水润的像浸着星子,在怀洛听到声响看见他后往门后躲了躲,小心翼翼地表明来意, “先前……先前分石榴时漏算了我的份,姐姐们让我过来和你说一声。” 那孩子说着,又往后躲了半截,简而易见的不善交际,若说一不小心把他的那份忘记了,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怀洛想到这有些内疚,忙挥手让他进屋补拿,结果少年还没动作,就又是一个小脑袋从门后冒了出来, “怀洛哥哥,轻禾的份也漏算了!” 她这一冒头,柳栐言倒认出来了,却是先前让他在脚踝上打了石膏的小丫头,也不知怎么想的,拖着一条伤腿还能跑到这来。而比起只替她正过骨的柳栐言,常年在仙居楼中的怀洛自然更了解各人的脾性,他看清是谁,便没忍住笑着指出, “亭雪性子软和,没能领到也就罢了,你这般咋咋呼呼,怕不是想多拿几个,” 怀洛说着,才有些恍然大悟地看向少年, “莫非是轻禾喊你一起过来的?” 那叫亭雪的少年就畏缩起来,扒在门后可怜兮兮地眨眼睛,小丫头被揭穿了也不慌,她有模有样地严肃着神色,坚持说到, “才不是,我是真的没拿到,” 轻禾话音一转,倏然装起无辜来,仰着脑袋委委屈屈道, “怀洛哥哥,你就相信我嘛。” 怀洛哭笑不得,哪里看不出对方在故意耍宝,但讨石榴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他也不至于真的同这个小家伙争辩真假,只是轻禾不安分的厉害,拄着只瘸腿都能蹦来蹦去,让怀洛没法坐视不理,于是便叫亭雪先把她送回屋老实呆着,之后再过来拿两人的石榴。 轻禾本来还努力耷拉着眼睛扮乖,听怀洛说会有自己的份,立马开心的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她攀上比她大几岁的亭雪的脖颈,等对方极有默契地背起自己,就搭着他的肩膀娇声娇气地催促起来, “亭雪哥哥,赶快赶快。” 亭雪被她催的紧,只得和公子致过礼后匆匆离开,倒像是走的晚了怀洛就会反悔似的,柳栐言在旁从头看到尾,等外边那两道稚嫩的交谈听不见了才低笑出声,对怀洛由衷感叹, “他们二人的脾性倒是互补。” 怀洛点点头,对这结论颇为认同, “亭雪性子太静,也就轻禾这孩子总爱拉着他到处跑动,慢慢倒变得亲密无间了。” 只可惜… 怀洛思即此微微黯然,并没有将心中所想继续同柳栐言讲。 可惜按照年纪,亭雪将在今年的点秋宴上领取花牌,而挂了牌的姑娘小馆,除非能同怀洛一样攒下名望暂得安宁,那么最多三个月期限便得开始以身侍客,亭雪的性子过于绵软,也不知之后是福是祸。 他们耐心等待少年回来拿石榴,结果等对方再次慌张跑来时,却不是为了石榴的事,亭雪气喘吁吁,因为太过紧张,刚开口就不自觉带了点哭腔, “公子!外头…外头有个客人,借着运送九华的由头混进来了,现在正在前边闹事,嚷嚷着一定要见您。” 为了设宴布置,仙居楼买进了不少品相上佳的秋菊,在这几日雇伙计陆续搬入楼中,倒没想到会有人凭此混水摸鱼。怀洛经历多了大风大浪,这会听亭雪说对方指名要自己过去,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担忧,只是问过轻禾的去向,确认她在自己的厢房里好好呆着,才和柳栐言低头致歉,准备过去看看情况。 柳栐言在柳承午的保护下安稳惯了,对这种用小伎俩胡搅蛮缠的地痞无赖同样不当回事,便随口提议, “需要我一起么?” 怀洛拱拱手,哪里可能真的带柳栐言去前边看人闹事, “不敢劳烦先生,我自己能处理。” 他说完起身,在和亭雪一道离开之前,对屋内候着的另一名少年发话到, “冬青,替我给先生奉茶。” 冬青本来也准备跟着,闻言就不甘不愿地噢一声,又坐回去侍弄茶具。 他在怀洛身边呆的时间不算短,得益于公子言传身教,在沏茶上也有一定造诣,只不过现在怀洛不在,柳栐言没等多久就觉得百无聊赖,而大概是前边的动静闹的有些大,连庭院里练舞的姑娘们也都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没什么意思,柳栐言耐着性子把板栗吃完,见怀洛还是没有回来,就叫上柳承午,打算前去看看需不需要搭一把手。 然而柳栐言刚出去,就在过廊里遇上已经应付完外人的怀洛,对方看见他这架势,当即有些意外地停住, “先生是准备回去了吗?” “没有,出来瞧瞧你解决的怎么样了,” 柳栐言说着,目光温和地越过他看了眼后边的过道,关切着说, “可有什么麻烦?” 怀洛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地轻轻摇头,似乎觉得有人闯进来大闹并不值得一提, “劳先生记挂,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让他们将人请出去了。” 他口中说请,语气却着实没什么温度,也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惹得这人如此不豫,柳栐言无意探究怀洛私事,因此便只含糊应下,当作没有察觉,不过他既已出了房门,倒也没什么心情再回去继续喝茶了,于是等确认过怀洛平安无事,就还是开口作别,让怀洛回去好好休息。 柳栐言决定要走,怀洛自然不会不知趣地加以阻拦,他回房看见冬青守在茶几边,便告诉他先生已归,让他把桌上的茶具一并清洗了,冬青得公子吩咐乖乖收拾起茶盏,等收到柳承午的茶盏时,就不太高兴地和怀洛抱怨, “您不知道,那侍卫不识好歹的很,我好心给他斟茶,他却连碰都不碰一下,这上等的龙井,全给他浪费了。” 由于柳栐言不计前嫌,曾给冬青开过调理的方子,他对那名医者的态度早已友善许多,见面也能真心实意地露一露笑,可与柳栐言不同,柳承午不仅威慑过冬青,每次过来还都冷冷板着一张脸,又总对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惹得冬青气的牙痒,每每瞧见就觉得碍眼,这次被拂了面子更是如此,他越想越不甘心,自然逮着机会向怀洛告状, “若只是不喝茶也就罢了,他还自己带个破竹筒显摆,瞧起来瞎讲究的很,也不知道里头盛的是什么东西,我闻着甜腻腻的,好像还有蜂蜜的味,” 冬青一边做活一边说嘴,怎么想都觉得忿忿不平, “不过是一个下人,装什么金贵,坐在那跟个主子似的…” “够了。” 冬青的话头猛然被打断,这才发现怀洛脸色微愠,显见的有些动怒,怀洛低声呵斥起他, “都道祸从口出,到底是谁教你在背后议人是非,什么不中听的话都随便乱说的?” 冬青极少被公子这般严厉责问,闻言立马熄了气势,缩着脖子不敢再讲,委委屈屈地低头收拾茶盘,怀洛素来娇惯冬青,见对方如此,也不忍继续发作,他略微疲惫地叹一口气,视线无意中落到桌面,就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桌上放着一套彩釉瓷盘,被柳栐言拿了两只出来装板栗,怀洛之前就觉得先生的习惯有些奇怪,要把板栗对半拗开先吃一半,剩下的一半再左左右右地分放进两个盘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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