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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志刚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好像在迅速回忆。 “当时他们还跟您打了招呼，只是您可能没有听见，径直走过去了。” 沈志刚眼睛微动，犹豫了一下，解彗却话锋一转：“不过听他们说，后来又看到您奋不顾身地冲进去救人了，关键是，手臂上似乎还因此被划破，受了伤。” 听到受伤的话题，沈志刚面庞一紧。 “这么多年，您居然都没对外人提起过冲进火场救人的事。”解彗夸赞道。 记者的镜头立刻对准了沈志刚，其他人的脸上同时流露出讶异和敬佩的神色。 而他似乎是在回忆，镜头面前，睫毛眨了两下，最后点了点头：“都是邻居，应该的。” 解彗嘴角浅浅地勾起：“当时……伤得很重吧？” 沈志刚神情一顿，似乎再次陷入了回忆，含糊地说：“还好吧。” 解彗随口问：“伤口处理了吗？” “当然，缝了几针。” “哦，挺长时间不能碰水的吧，天又冷，应该很不方便？”解彗继续寒暄道，身旁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与不耐烦。 沈志刚也回答得越来越快：“有我妻子悉心照顾，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 解彗站起身，似是在感叹：“您当时那么奋不顾身，只是为了救人吗？” “其实，我当时也没有经过思考，可惜最后还是没能……” 解彗却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我也明白您为什么着急。毕竟——” 她打开了包，缓缓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小熊：“里头可是有小向军的遗物啊。” 沈志刚瞳孔一缩，上半身支起。 随后他沉下气，红着眼眶说：“没错，这确实是他的遗物，是他生前最爱的小熊，当年本来被戴院长带走了，我还以为被烧掉了，完好无损，真是太好了，你快给我吧。” 说完他伸出了手。 解彗却顺势收回手，拍了下脑门：“哎呀，瞧我，记性可真不好，刚才竟然说错了。” 沈志刚表情僵硬。 她缓缓转过身：“那两个邻居说的是，你当天说是有台手术，所以去了医院——他们遇见你，也是早上你去医院时候的事，并不是在火灾开始的时候。” 沈志刚头顶开始冒汗。 病房里，其他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脸色凝重起来，目光在解彗与沈志刚之间来回打转。 沈志刚嘴角抽搐了一下，保持镇定道：“是吗？哦！我想起来了，那天确实有一台大手术。” 他不好意思地说：“说来其实算是违规，那是我私下里接的活，所以同事们都不知道。不过时间是在下午，我早上去了医院，邻居可能是那时看见的我。” “中午我回家吃了顿饭，恰好遇到了火灾，我是在火扑灭之后才去做的手术。” 他低头笑笑：“时间过去太久了，看来我的记性也不好了，幸好你提醒了我。” 解彗看着他：“哦？我看您记性挺好的呀，您不是还记得自己受了伤，缝了几针吗？不是还记得妻子那段时间是如何照顾你的吗？” 她上扬的嘴角渐渐落下：“可是，您怎么忘了，胳膊上有这么深的伤口……为了避免术中感染，您是不能做手术的吧？” 她话音落下时，室内一片死寂。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了慈祥的女声：“志刚，我给你送饭来了，咦，怎么都不说话啊？” 解彗扭头，看向因为见到她而呆站在门口的人，提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终于都到齐了，那就一起来听听，沈医生为什么想要拿回小向军的遗物吧。” 所有人僵直在原地，看着她按下了玩具小熊背后的开关。 “你这头猪！” “悠着点，别弄死了。” “再怎么打都不哭不闹，任你发泄，不吃东西也无所谓。” “怎么这么不经掐呢？” 录音播放完了，许久，房间里都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直到记者看了一眼手中的话筒，低声惊道：“天哪。” “我这可是网络直播啊。” 早在解彗到达病房的时候，网上就已经炸开了锅，刚开始还是冷嘲热讽，直到她一点点套出沈志刚的话，网友开始沉默，等到录音播放，评论瞬间井喷了。 【我吐了，“别弄死了”，这是一个医生会说出来的话吗？？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有医德吗？！人面兽心不过如此！】 【哭了，那个拖着小向军在地上走的声音，还有踹他的声音，作为一个母亲，我好心疼啊，这孩子居然哭都不哭一声，听完已经没有勇气再听第二遍了。】 【这还只是两分钟的录音，我完全不敢想象，小向军生前在沈志刚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沈志刚有很大的问题，但是大家都帮他讲话，我怕像解彗一样被骂，就不好意思开口，好后悔，对不起，我马后炮了。】 【不知道说什么，对不起，小向军。对不起，解彗。】 【更大的问题是，根据他跟解彗的对话，是他为了销毁证据，放火烧死了福利院的所有人啊！不只是虐童，他还谋杀！！那是好几条鲜活的生命啊！他在镜头前还装出一副忏悔的样子，其实心里得意死了吧，把网友玩弄于鼓掌！】 【我哭死了，我这段时间居然就为了这种人渣，去骂戴院长，去骂解彗。】 【知情人说一句吧，戴院长的福利院是她跟丈夫创办的，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有残疾，没过多久夭折了，他们见不得孩子无家可归，收容的孩子也就越来越多，虽然或多或少都有残疾，但每个孩子他们都视如己出。她丈夫是开出租车的，从早到晚真的很拼命地赚钱，后来听说了小向军的死讯，急匆匆赶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去世了，福利院就只剩下戴院长。今年施工队来拆迁的时候，我听到她说不能搬，去世的丈夫每天半夜都会开回来看看孩子好不好，如果搬走了，他就找不到他们了。所以我一直以为真的是她放的火，没想到……】 解彗重新看向沈志刚：“你知道，这只小熊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早在她开始播放录音的时候，沈志刚就已经颓然，此刻混浊的眼珠动了动，看向她，嘴唇微张，没有说话。 “是在她租好的，新的福利院里。” 解彗冷笑一声，看向病房里的其他人：“戴院长已经做好搬家的准备了，她根本没想要赖着不走，她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更不是你们口中那个贪婪的钉子户！” 解彗轻抚着小熊，将其放在桌边，转身离开了。 李一唯正静静地在门外等着她。 “走吧，去跟他们告别。” 到了福利院门口，已经有许多人站着，他们有的手捧鲜花，有的哭泣，看到解彗，齐齐给她让了一条路。 解彗没看他们，走了进去。 她来到了活动室里，那几个人影依旧依偎在一起，不同的是，这次，外面的夕阳落下，投射进来一束光。 院长回过头来，黑亮的眼神变得清明。 “谢谢你。”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沈志刚夫妻并不知道，这只小熊能录音，这个小向军唯一的遗物，原本是要随他的骨灰一起下葬的，但后来被哀痛的院长要过来了。 小熊里的电池电量耗光了，所以她也一直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直到很久之后被福利院里的其他小孩翻了出来，已经放下悲痛，可以重新面对的她换了一块电池，打开开关，才发现那段尘封多年的录音。 多年来，沈志刚一直照拂着福利院，她感激不尽，对于小向军的死也从没怪过他，却根本没想到，他的真面目竟是这样的。 震惊与滔天的悲痛之下，她近乎失去理智，去质问沈志刚，结果却惹来了杀身之祸。 其实那天，他们本该搬新家的。 解彗沉默着听完，问出了最后一个让她耿耿于怀的问题：“你为什么没有发现，小向军被虐待？” 戴院长眼睛闭上，颤抖着说：“我每次去看他，他们从来不让我靠近，他们说我住的房子脏，身上也脏，会害向军生病的。我没文化，我相信他，相信他们更适合教养他，所以就算洗得再干净，也不敢去抱他亲近他。” 解彗垂眸：“向军，就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吗？” 戴院长抚着手边小向军的头，几近哽咽：“每次我去看他，他都会笑着迎接我。” “可是你知道吗？他以前，从来没笑过啊！” 解彗骤然抬起头。 “他是想让我知道他过得好，他是为了不让我发现，为了不让我难过，才学会了笑的。” 解彗突然想起了那份报告上的照片，他是笑着的。 原来，那是在他被领养，被虐待之后拍的。
第44章 解彗独自在空荡荡的福利院里坐着。 窗外, 带着花前来祭奠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院子里被挖得泥泞不堪的地上几乎摆满了鲜花，那些从福利院走出去的孩子们都回来了, 同样泣不成声。 也有许多记者徘徊，拉住了路人采访。 “谁能想到沈志刚是这种人啊！我们都尊敬他，他每次去我那儿买肉, 我都要多送他点, 结果……哎！可真不是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跟他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 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我每天送孙子上学都跟他打招呼的。幸好我小孙子家里人看得紧，不让到处乱跑。” “就是呀，为了杀人灭口, 说烧就烧, 当时旁边的房子都差点烧起来，我们骂了大半年的戴院长。” “……” 解彗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眉飞色舞，人人义愤填膺。 华灯初上, 人们各回各家，昏黄的路灯给黑暗的屋子分了些光，李一唯走了进来, 想载她一起回家。 解彗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 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李一唯看了她一会儿, 没有多问, 转头出去，十分钟后却又回来了，给她带了碗面, “附近也就这家面馆还开着了, 将就吃吧。” 解彗虽然一点都不饿, 但还是接过来：“谢了。” 她背好挎包，“那我就先走了？你办完事早点回去，没车就给我打电话，别不好意思麻烦我。” “放心吧，大概是不需要的。”解彗笑了笑。 窗外的人渐渐远去，四周重又恢复寂静。 解彗摩挲着手里的珠子，直到夜半，小楼外缓缓停了一辆出租车。 她站起身，朝外走去。 出租车破旧生锈，她拉开出租车的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 这次，司机的头没有掉，胳膊和腿也没有断，他苍白着脸，朝解彗的方向转过了头，目光却不是看她的，而是看向那栋在风中摇晃的小楼。 “他们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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