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灰尘、没有蜘蛛网、更没有动物,除此以外,甚至连布局都和他最后见到的那一面是一样的,所有东西都还在原位,未曾移动过半分。 徐邀跨入家门,将大门关上,他漫无目的地四处踱步,最后来到了他的房间。 还是老样子,不过唯一有变化的就是窗台上的花瓶已经空了。 他以前时不时会换上百合花,但是现在已经没人住了,与其让它长时间枯萎没人处理,还不如就空着。 不过,这房子究竟是谁在打扫呢? 是解听免吗?毕竟他有这套房子的钥匙。不过也不可能是他亲自打扫的,他一个老板这么忙,八成是找钟点工干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一直给这套房子续租呢? 他回来属于不解之谜,按理这房子是不可能等回他的主人的,解听免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仅仅是因为……此处有他生活过的痕迹吗? 徐邀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解听免了,他仿佛就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里里外外都是复杂的,让人窥探不清。 徐邀去了一趟物业,要到了房东的手机号,给她发信息麻烦她过来一趟。 半个小时后,房东敲响了房门。 徐邀打开门,房东愣了一下,问:“你是谁?为什么你会有这套房子的钥匙?” 徐邀示意她入内,道:“陈阿姨,钥匙以前是不是在解先生那里?” 房东点了点头,说:“是的,这房子虽然一直空着没人住,但解先生每月都会交房租。” 果然是他。 徐邀笑道:“是这样啊,他已经将钥匙给我了,我打算把钥匙还给你,这房子从今天开始不再续租了。” 房东愣了一下,问:“解先生好歹也一直续了十几年呢,而且前五六年还会时不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是他说不再续租的吗?要不告知他一声?” 五六年前? 裴些说过,解听免是在张南阅大学毕业那天答应她的表白的,所以自从张南阅成为他的女朋友之后,解听免就再也没有踏足过了。 徐邀笑得很勉强,但还是将嘴角的酸涩掩饰得很好:“解先生已经将钥匙给我了,所以他的意思就是我可以处理这套房子,因此我决定不再续租了。” 房东也不强求,道:“那行吧,不过这房子里的东西怎么处理?” 徐邀回头望了望。 房东解释:“这些东西是再上一位租客留下来的,不过……都去世了。” “这样啊……”徐邀佯装恍然大悟,他垂下了眸,在几秒钟内,就做下了决定,“既然都已经是无主之物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一会儿我找个拉废品的全部处理掉吧。” 房东点点头,已经开始琢磨着接下来可以挂出租房信息了,道:“那行。” 徐邀将钥匙递给房东,道:“那钥匙我就归还了。” 其实这房子不止一把钥匙,但是无论多少把都不重要了,反正新的租户住进来的时候也是会换锁的。 “哦,对了,”徐邀想起了什么,在房东要离开时叫住了她,“如果解先生下个月还是要续租的话,麻烦你告诉他一声,说俞先生已经决定不需要他再租下这套房子了,谢谢他多年的好意。” 房东愣了一下,觉得面前这位先生的用词有点奇怪。 什么叫“他不需要”?这房子的使用权不是在解先生身上吗?和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就是个做生意赚钱的,管这么多干什么,便点了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 房东还帮他联系了几个人搬东西,在他们到来之前,徐邀打算最后为这些存有他深刻记忆的物品上停留一次。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着,不一会儿就从客厅来到了他的房间,他漫不经心地拉开抽屉,随便翻两下,遽然,他的手指停顿住了。 徐邀看见了一个非常眼熟的东西——那是一本笔记本。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纸张哗啦啦地翻动着,最后一页止于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初。 是孟疏元提醒他记得多穿衣,因为快要入冬了,小心不要生病。 徐邀扯了嘴角,轻笑一下,张口回复正于地底长眠的孟疏元,但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好的,我知道了,妈妈,你放心吧。” 他在来此处之前,本来并不打算带走什么东西的,毕竟他既然下定决心和过往一刀两断了,要褪去“徐邀”这个身份、逐步成为“俞西客”,那自然和过往一切有关联的物品都不应该牵绊住他,不过他现在却后悔了。 准确来说也不叫后悔,而是临时反悔想带走一样,因为他实在做不到看这本笔记本最后的归途是不明去处。 徐邀将本子收好,往孟疏元的房间走去。 时间卡得挺准的,他刚逛完,五六个人就来了,开始陆陆续续将房子里的东西慢慢搬出来。 徐邀也不急,就抱臂倚在墙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个物品搬出。倏然,一个人搬着一摞早就泛黄的书本走了出来,在经过徐邀身边的时候,夹在中间的一封信掉了出来。 那人没看见,已经搬着书本下了楼,徐邀便捡了起来,打算离开此地时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他执起,猝然皱了眉。 这什么信?怎么信封上连个收件人都不写?而且,他怎么完全没有这个东西的印象,这是他房间的物品吗? 徐邀打开信封,将尘封蛰居在里面十二年的信纸抽了出来。他展开,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位于第一行开头的起首语“致爱人徐邀”。 徐邀瞪大了眼睛,霍然意识到这信是谁写的了,顿时就感觉这薄薄的一张纸仿佛有千钧重,他怎么都攥不住。 而且,这封信让徐邀蓦然就想起了那封被他撕毁的遗书。 当然,解听免并不知道,毕竟他从未和他提起过——他原本是打算写一封遗书留给他的。都已经写完了,可思来想去还是将其销毁了。 他不能留给解听免任何存有念想的物品,尤其是具有鲜明特质的,就比如说遗书。 它不仅是他最后的笔迹,还是他最后留于世间的话语,因此意义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它都是弥足珍贵的。 倘若他写了,解听免就不仅仅是保留下来这么简单了,他还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行为,徐邀不敢去猜。 所以他放弃了,可什么都不说他只会更加遗憾,因此只在最后编辑了一条寥寥数语的定时发送短信。 他转身,走到了墙角,背对着忙进忙出的众人继续浏览起来。 ——“徐邀,我没写过情书,所以语句难免生涩,还望你不要介意。”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徐邀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他还以为这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可没想到,居然是他预定在解听免身上六百零八天的情书,也是他失约了的情书…… 这封情书,竟然迟到了十二年才收到他的手上。 如果不是他临时想留下来,假设他在房东走后也离开了,又倘若不是这封信正好掉落在他的脚边,要是没有这种种巧合的帮助下,他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知道解听免曾给他补上了这封永远也寄不出去的情书呢? 徐邀失持难抑,这上面每一个熟悉的字迹都能轻易地让他溃了心弦,便下意识将这封薄薄脆弱的信纸折叠,因此陡然发现了背后右下角居然还有一行话。 ——我想寄一封信,但我不知落款。 原来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居然是这个意思…… 徐邀扬起头,试图将摇摇欲坠的眼泪退回去,可泪水却背叛了他,它另辟蹊径,从眼尾缓缓流淌,滴落在他的脖颈中。 徐邀又低下了头,将其打开继续往下看去。 “在料理完你的身后事之后……我定是要对你丢下一句‘你失约了’……我想触碰你、拥抱你、亲吻你,以前轻而易举的行为,现在却成了最遥不可及的奢望……愿你平安喜乐。” 徐邀视线模糊,眼泪像是断了线的佛珠,一滴滴滚落在信纸上,渐渐晕染了泛黄的字迹。 这封信,初写时就已被眼泪润湿,最后一次重现天日的时候还得再遭受一次同样的酷刑,是真的很不幸运,居然搭上了这样两位寄信人和收信人。 不过从另一层面上来说,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它的两位主人,都在它身上留下了相同的痕迹。 “傻子……”徐邀轻轻呢喃,不过他很快就觉得这句称呼似乎太亲近了,已经不适合他和解听免了,于是改口道,“蠢货!” 人都死了,还写这封情书有什么意义呢?他又不会收到,失约了就是失约了,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 徐邀用手背蹭掉了泪水,将信折好,塞入信封中,小心翼翼地放入风衣口袋里。 他回头看了看这套房子,已经渐渐搬空了,一切熟悉的痕迹会自此永远消失,徐邀便不再逗留了,踅身离开了小区。 他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一趟游云寺。 刚走到寺门口,上次接待他的小僧便迎上前,笑道:“施主,您又来了啊。” 徐邀行了个佛门礼:“几个月过去了,没想到师傅居然还记得我。” “这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小僧噙着笑意,“施主深夜到访,还爬到树上寻找祈愿红绸几个小时,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忘掉呢?” 徐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了,”小僧道,“施主上次不是问敝寺是否还售卖祈愿佛珠吗,当时是不卖了,但是在前不久,敝寺时隔九年又恢复了佛珠的售卖,施主要来一串吗?很灵验的。” “确实很灵验,”徐邀不由得笑着感叹道,“不过我并不需要再买一条了,我的祈愿已经在前不久了却了。” 小僧道:“是吧?敝寺的佛珠是真的很灵验。” 徐邀将两串佛珠从手腕取下来:“是这样,这两串佛珠的祈愿现已都实现了,所以我现在想还给贵寺了,”说完不忘打趣道,“放心,我不打算将钱要回来。” 小僧也是性情中人,将佛珠从徐邀手中接下来,道:“既然祈愿已了,确实没有还留在身边的必要,那还回来也是可以的。” “谢谢。”徐邀眼睁睁地注视着佛珠从他的手中抽走,心脏又开始隐隐的抽痛,毕竟这东西……承载了他太多的爱意。 只是它们留在解听免身边是不合适的,可放在他身边难道就适合了吗? 前者是怕有隐患,而他则是怕……佛珠会像那枚解听免送给他的戒指一样,将他圈在对解听免的情感中走不出来。 他在孟疏元的墓前答应过她的,会走出来的,他要说话算数。 无论有多么不舍与难以接受,都要含泪咬牙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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