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应沉慈。”云落的嗓音干涩。 “谁?”李识微疑惑地发问。 看来师尊的确不大了解宗门之事,这样也好。若是其他人,只怕都会回答“他怎会做出那种事,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云落略定心神,隐去了前世之事,只简略介绍其人以及自己与他在外门的来往。 李识微似乎没听出什么纰漏,只问:“功法可在你手上?” 云落摇了摇头,此世与前世相差甚远,谁知道如今还有没有那本功法呢。 李识微略一沉吟,又问:“你还记得多少?” “全部。” “……默一份给我。” 云落下笔的速度很快,毫不迟疑,似乎早已烂熟于心,大概是因为心绪不宁,字迹没有往日那般工整。 李识微坐在一旁,望着他蹙起的眉间与紧闭的双唇,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本默完,窗棂上黄昏的霞光已经褪去,室内亮起烛火。 李识微将这一本掂在手里,发觉其中内容比自己预想的更多,但面上不显,只露出微笑:“辛苦了。” “师尊。”云落捏住自己因为长时间紧绷而酸痛的手腕,凝视着他,终于开口询问,“这功法……有什么问题?” “大概会让人修为受限。”李识微回答得简练而含糊,像是怕多说几个字,会加倍刺伤对方。 一锤定音。 睫羽密密低垂,颤动着落下黯淡的阴影,李识微无法看清云落眼中的情绪,心口像被拧了一下。 他靠近了些,伸手抚上头顶:“别怕,大不了我去把那个应……” 话未说完,云落抬起双眼:“应沉慈在宗门内颇得人心,此事又无凭无据,他不会承认的。” 一点悲戚神色稍纵即逝,变得沉寂无波,似乎不需要多加安抚。李识微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那就从长计议,免得打草惊蛇。” 夜色如墨,云落独自回到住处,失魂落魄地关上房门,蜷缩在床榻上。 他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围堵,一如阴魂不散挥之不去的过往。如今的生活无忧无虑,他竟然快要忘了,前世此时是怎样的迷茫与痛苦。 “最近的那些闲言碎语,你听到了?” 应沉慈的眼神关切,语气平和,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温度。 云落嗫嚅着说不出话,他听到了,每一句都听到了,说他占着极夜峰弟子的位置却名不副实,说他天资愚钝、举手投足都贻笑大方,还有人怀疑他在宗门大考上的成绩是作假…… 应沉慈重重地叹了口气,其中的失望如泰山压顶,压迫着呼吸。 “如此下去,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面,还有我和师尊的。”他像是没注意到云落的神色,继续加码。 “师兄,我……”脱口而出的话音已经染上了哭腔。 应沉慈直接打断:“那本功法你看了吗?” 师兄眼底的怀疑更令人如芒在背,云落急切地剖白:“我看了,看了很多遍,全部都……” “那就是还不够。”不等他说完,应沉慈如此断言。 他的脸上又浮起一层笑意,伸手抚上云落的脸庞,俯视的眼眸中,云落的倒影惊惶而无助。 “往后不要出门了,外面的人都看不起你,可是师兄不会……” 云落独自坐在床榻上,一句句浸透了毒液的话语不断重现,忽远忽近,如同鬼魅,他难以忍受地捂住了双耳。 那时的他,将师兄所授视为唯一的出路,攥着那一本功法,不眠不休彻夜研读,将每一个字都嵌入脑海。 却没想到,这是在作茧自缚,是往泥潭中越陷越深,直至永无天日。 他的确如旁人所言,愚不可及,傻到从未对此产生怀疑,直到今天。 云落攥紧了耳边的发丝,只觉得心脏也变成了一团缭乱。 原来,他最初得到的那点零星好意也是假的。 原来他的厄运,早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不知过去多久,云落迟缓地抬起头,环视自己的房间,空洞的视线中,处处昏暗,像极了前世,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地。 唯有窗缝里,漏进一点外面的光亮,好像是烛光。 烛火通明的室内,李识微坐在案前,撑着头,视线从一张张纸面上扫过。 这功法的前半部分,如自己之前所判断的,改自天行宗的内门功法,会缓慢地损耗修为、消磨心智。 而这后半部分,他却陌生得很,其中有什么玄机,他一时半会儿难以辨明,只隐隐觉得妖异。 李识微仰起头,斜靠在椅背上,眸色深沉。 深夜寂静,轻易就能捕捉到蜡烛燃烧的声响与窗外的细微风声。看似平静的宗门,不知暗藏着多少诡谲。 这本功法,那个应沉慈,会与多年后那场让整个宗门分崩离析的祸事有关吗?他前世出关太晚,此刻眼前一片空白。 天行宗诸峰由各位长老看视,他若潜行调查,难保不被察觉。不如出门一趟,在宗门之外探查一番。 正如此思忖,李识微忽然有所察觉,坐正了些,表情也变得柔和,扬声唤道:“小云?” 门被轻轻推开了,云落只着一身单衣,长发凌乱地披散,更显得神情迷茫而低落。 “师尊。”他小声回答。 李识微起身向他走来:“怎么了?”难道又想起了什么? 云落有些难堪,望向李识微的目光又不肯移开,声音愈发小:“……睡不着。” 李识微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果然,先前离开时的冷静是强装的。 “那就在我这儿歇下吧。” 案上纸页散乱,尚未收拾。李识微不去管它,将室内烛火逐次挥灭,只留微弱的一盏,坐到床边,牵起云落的手,送入灵力。 床榻陌生,徐徐的暖意却早已熟悉,云落的心安定了许多,又忍不住开口:“我是不是添麻烦了?” 仰望的目光带有不安的探询,李识微伸手拢好他耳边的乱发,注视着他,直白地陈述:“你能主动来找我,我很高兴。” 云落不再问话了,反复端详着李识微的面容,终于肯闭上双眼,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万籁俱寂,李识微脱去外袍,斜倚在床上。云落在睡梦中追寻热源,依靠在他身边,牵起的手仍不松开。 李识微转头看看案上的功法。罢了,暂且不出门了,还是眼前比较重要。 他又低头看去。云落呼吸平缓,合拢的眼睫偶尔颤动,眉间的折皱已然松开。 幸好,他想,幸好当初的相遇足够及时,他护住了云落,没让他坠入深渊,困于恶人手中。 时光匆匆。 天行宗的峰顶云聚云散,春花落了又开。 藏书阁雄阔地坐落于山间,两名弟子从门外走入,一路闲谈。 “听说了吗,极夜峰的黎钟师兄,已经突破到金丹期了,真是天纵奇才啊。” “名师出高徒嘛,也不看看他的师尊与师兄是谁。” “也对,应师兄若不是俗务缠身,说不定比他进益更快。” 一排排书架高不见顶,放满了各色古籍。两人说着,绕过最后一排书架,突然撞见一人。 窗下的桌案旁,水色衣衫随风轻拂,青年手捧书卷,转头向他们看来,眸光明亮而纯净,惊鸿一瞥。 两名弟子俱是一愣,又忙不迭行礼:“见过师兄。” 云落牵起唇角,点了一下头,以示回应。 这突然的微笑如春风乍起,让人晕头转向,两人不多停留,快步离开了。 走出不远,一人忍不住低声说道:“云师兄虽然稍逊于黎师兄,但也是世间难得啊。” 另一位仍在嘴硬:“我,我们这是修道,又不是选美。” 窃窃私语一声不落地飘入耳中,云落在原地不动,无奈地笑笑。 “要说闲话好歹跑远些。”另一边的阶梯上,李识微悠然走下。 他踱步到云落面前:“怎么?听进去了?” 云落不语。这几年来,因为境况相似——几乎同时被捡回内门,同样有一位修为高深的师尊,同样被传说天资卓绝——常有闲人拿他与那位黎钟相比。 不过他对极夜峰避之不及,黎钟似乎也低调得很,两人至今都没见过一面。 云落沉思着:“至少……应沉慈没对他下黑手。” 黎钟进益如此之快,说明他没有落入自己前世的那般境地,这样也好。只是,当初的功法之事,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另外,云落捏了捏手中书卷,他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 不是与旁人相比,单论自己,此世的修炼要比前世顺利得多,但近来却总觉得阻滞。顺风顺水久了,突然绊了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云落的眉间又要蹙起,李识微开口道:“扪心自问,你可曾懈怠过?” 云落回了神,看向笑吟吟的师尊,摇了摇头。 “这就够了。”李识微颔首道。 他的语气突然浮夸了几分:“那两人真是有眼无珠,我们小云论相貌、论品行、论修养,哪样不是全宗第一。” “非要挑个短处……”李识微乐呵呵地伸手,捏一下云落的脸颊,“就是脸皮太薄了,还没夸两句就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云落浑身僵硬,愣愣地望着李识微近在咫尺的笑颜,指腹只是轻轻碰上,就如火上浇油一般。 他猛地起身离开:“我去练剑了!” 李识微留在原地,目送弟子一溜烟跑远,又忍不住笑了两声。怎么越长大越不经逗呢。
第11章 十一 江海 == 小舟轻轻推开水面,扰乱了青山与晴空的倒影,在清澈的江水中留下阵阵涟漪。 云落坐在船舷边出神。清早师尊提议说“出门玩一趟”,这会儿他就在这儿看山看水看天了。 日日练剑,今日突然得闲,他居然有些不自在。反观另一边的师尊,已经在往江里甩钓竿了,倒是适意得很。 船只轻巧,恰好够两人搭乘,底部蓄有灵力的灵石可以催动前行,不必费力。不过,相比于御剑飞行或是乘坐其他法器,还是慢了些。 “为什么要走水路?”云落不禁问道。 “因为风景好啊。”李识微架起钓竿,懒散地向后一靠,“成日待在山上,不闷吗?” 云落摇了摇头。能跟师尊一起安安稳稳地待在山上,没有旁人相扰,这样的日子他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觉得闷。 细浪声声,清冽的江风无遮无拦地拂来,云落抬眼去看一望无际的江水。 他的确许久未出远门了,偶尔只会去宗门附近的城镇,追溯前世,他辗转飘零在外,总如浪中浮萍一般身不由己、惊慌不安,没有如今这般悠然。 “我看你没日没夜地练剑,都怕自己教出了个剑疯子。”李识微见他呆看风景,笑道。
41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