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含珏扭头看了好一会城门,目光略微深远,他随即收回目光,俯身查探明奴的情况。 平躺的两名少年一名已经没了气息,另一名气息微弱,仿若游移的烛丝,随时都会熄灭。 梅含珏与少正安沉默不语,他们二人为明奴包扎了伤口,期间梅含珏探了探明奴的额头,已经发起了高热。 “只有额头是烫的,身体却是凉的,且伤口难以愈合。” 卫歌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对他们道:“不必管他,若是他不想醒来,接下来兴许当真会没没命。” “江明奴。他们赴死换你性命,你只管轻贱,辜负他们二人真心。” 少正安闻言下意识地拧眉,以前未曾发现卫歌嘴巴竟这么坏,总是冷静的说出刺人的话。 “明奴。”梅含珏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明奴能不能听见,对明奴道:“你无须自责,鹤……他一定是自愿的。” “他的心在你这里,你活着,他便是春禾,若是你死了,他也会化成枯木。” “所以你……一定要撑下去。” 话音随之散落进风中。 被血浸透的雪衣少年毫无反应,脸色依旧灰白,整个人被抽去了生机,犹如一具平静没有依存的傀儡。 …… 三日之后,扶光。 梅含珏与少正安一并回来,前往掌门之处汇报情况。 “这些我已知晓,接下来交给仙门便是。至于江雪鹤……你们尽管放心,师祖已经出关,会亲自前往玉阙。” 梅含珏闻言稍稍怔住,随即郑重地低头言谢,“多谢掌门……承蒙师祖厚爱,请师祖一定将裴仪带回来。” 少正安随即道:“我对玉阙熟悉,不如让我随同前去。” 白方丈摇摇头,对少正安道:“你留在此处,但请放心,你母亲之事,仙门会竭力将玉阙宫主救出来。” 少正安闻言稍放下心,白方丈看着他们二人,已经知晓了明奴的情况,随即稍稍叹气。 “江明奴两次回来,都是在药谷,若是宋景知晓,兴许会怨师门无能。” “他如今情况如何?” 闻言殿中安静下来。 梅含珏与少正安同时缄默,窗外的阴影覆盖他们二人的眉眼,好一会,梅含珏才开了口。 “……尚可。”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而逝,梅含珏前往药谷,他带了一些点心,还有好消息要告诉明奴。 半月前明奴便醒了,药谷长老疼爱明奴,明奴身上的伤很快便痊愈,只是人已经醒了,却仿佛没醒,失去了生机与活力。 从醒之后,未曾开口说一句话,直到听闻李逍火下葬,明奴才稍稍有些反应,依旧未曾开口。 当天夜里,李逍火的尸体不见了。 梅含珏猜测定是明奴所为,不知道明奴把李逍火的尸体藏在了哪里。 如今明奴的修为比他们高,他们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每日看着明奴萧条度日,生命时间仿佛一并停止了。 “明奴。”梅含珏把东西放了下来,精致的礼盒,他买的是江南的点心。 前些日子送来的东西明奴都没有动,明奴原先喜欢吃这些东西,如今虽辟谷不吃也没事,只是丧失口腹之欲,丧失对一切的热爱,难免引人担心。 他喊出口,坐在窗边的少年毫无反应。 雪衣少年背影消瘦,像是一株被削断的竹段,笔直却孤寂,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整个人蒙上一层阴影。 一直维持着同一姿势,看着窗外,不知明奴在想什么。 那双澄澈的眼如今沉甸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偶尔会转过来,浸染在时光里,未曾有过光亮。 “我给你带了点心。”梅含珏已经习惯了明奴如此,他努力地制造欢快的气氛,跟明奴说了好消息。 “师祖前往玉阙……把鹤带回来了。裴仪如今在掌门那里。” 梅含珏:“我方才远远地见了他一面,他没有受伤,人没事已是万幸。” 闻言明奴的肩膀处略微动了一下,那双深动的眼眸缓缓地移动,在半空之中聚焦,之后才转到他的脸上。 和明奴对视,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压力,那双眼依旧侵尘不染,带着一种脆弱的美感,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梅含珏顿了顿道:“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你可要见他?鹤应当很快便会过来了。” 按照他的预想,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江雪鹤回来了,至少能解除明奴心上一头病患,剩下的,李逍火…… 已经亡故之人,早晚都会逝去。 明奴视线略微停留,在他脸上停留了两到三秒,随即扭回了脑袋。 毫无反应。 梅含珏在房间里待了一会,随即出去了。 反复几日,他耐心地等着江雪鹤出现,然而江雪鹤未曾来明奴这里。 他在屋檐之上坐着,眉头情不自禁地皱起来。 “鹤如今在何处?”梅含珏问道。 少正安闻言扭头,看着他道:“我以为你应当比我清楚,他这几日在练剑峰。” “听闻他不日便要前往虚妄峰。” 君无尽前去带回了江雪鹤,江雪鹤没有理由不去虚妄峰。 之后入君无尽门下,再见不知是几何。 闻言梅含珏稍稍地怔住,院子里药谷长老方来看望明奴,身旁几名药谷弟子在忙碌。 “长老,明奴如何说?他可同意了?” 药谷长老的声音顺着传过来,“自然同意了,好不容易有办法能解他心处龃龉,他如何会不同意?” “师祖找到了法子,能够愈他心疾。” 人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梅含珏从屋檐下来,他隔着院子看向屋内,明奴依旧在窗前坐着,犹如一桩静置的雕像。 若说明奴同意,他是不信的,想必明奴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依照药谷长老所说。犹如提线木偶,任由身边的人如何折腾他的身体。 人还活着,却不是为自己而活。 心已经死了。 前往虚妄峰那一日,梅含珏与少正安一并前来。 他们来时,明奴已经起来,窗边的蜡烛只剩下一小截,不知当真是方起,还是一夜没睡。 “今日我还担心明奴会起不来,看来是我多虑了。”药谷弟子开口,随即轻轻地去碰明奴的额头,明奴坐在原地,一双眼略微垂着,看上去十分听话。 他似乎察觉到身边人担心他,所以会装出正常的模样,不让别人察觉出他的异样。 除了不说话之外,一切和之前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性子更安静了些。 原先的生机与活力全部敛了去。 药谷弟子对明奴道:“接下来我们会出门,前往虚妄峰……明奴师弟,你不必害怕。” “师祖寻到了法子治你心疾,今日之后,你便不会再受心疾折磨。” “明奴师弟,你会好起来的。” 明奴毫无反应,梅含珏的视角,看着明奴起身,跟在药谷弟子身后,药谷弟子朝哪里走,他便朝哪里走。 他与少正安一并随之出了院子。 少正安看着明奴这般模样,忍不住稍皱眉,随之眉头又散开了。 “裴仪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管他了?”少正安问道。 他们二人日日待在明奴身边,近来没有见到江雪鹤,少正安难免有怨气,梅含珏可以理解,在一旁开口道。 “恐怕不是鹤不想,他已经承了师祖的情,接下来如何还能随心所欲。” 甚至师祖帮明奴寻治心疾之法,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虚妄峰在练剑峰之后,一共有九百九十九层天阶,平日里这里无人踏入,两边生长着草木青岩。 他们四人一并踏入,云彩在两边散开,风中充斥着草木气息,草叶青翠欲滴,云雾模糊了前方雪衣少年的身影。 原先的衣衫对明奴来说宽大了一些,他近来瘦了许多,身躯犹如被衣衫支撑着,在风中仿佛一折便断。 天阶之上草木环绕,这里是一座巨大的明台,眼前是一座仙君神像,仙君分三相。一为人身,另一为鬼相。 如今三相合一,长剑挽月,踏尽无尽深渊,自烈火之处而来。 药谷弟子双手之上放了一条白色绸缎,对明奴道:“接下来的路,需要我引你前行。” “两位驻留在此。”这话是对梅含珏和少正安讲的。 白绸覆盖住明奴的双眼,明奴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由药谷弟子牵引,周围陷入了寂静之中。身后梅含珏与少正安的气息远去,他耳边似乎能够听见鸟语虫鸣。 明奴走的很慢,他大脑迟缓地转动,脑海里浮现出李逍火生前的一切,那张面容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他不知往前走了多久,突然之间,药谷弟子停了下来。 空中弥漫着药香,药谷弟子对他道:“明奴师弟,白绸不可摘下,接下来你可能要睡一会。” “你近来未曾合过眼,今日正好好好休息……待你醒来,便是新生。” 明奴认出是安神香,他双眸合上,在睡过去之前,仿佛闻到一股极淡的雪香夹杂其中。 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白茫茫一片,男子的身形若隐其中,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直觉是他熟悉之人。 “明奴,去奉州。他在那里等你。” 梦里他似乎知晓对方的身份,不禁问道:“……你在何处?” 男子似乎笑了起来,嗓音温和从容。 “我在南境……你如今实力不足,还不能来见我。” 画面在他脑海散了个干净,明奴随之缓缓地睁开眼,他已不在虚妄峰,这里是他常待的药谷,面前是药谷弟子。 “明奴,你终于醒了……试试用灵力,心口可还会疼?” 明奴下意识地依言运转灵力,他心脏处毫无反应,心疾随之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 没有了疼,灵力顺畅无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回忆起来自己在睡过去之前,闻到的那一缕雪香。 他眼睫情不自禁地颤动一瞬,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开口讲话。 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嗓音变得晦涩,半天不成字句。 “……江……江雪鹤。” 药谷弟子先是惊讶了一番,“你方才讲话了?明奴,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问江雪鹤?他入了师祖门下……成为首座唯一的弟子,如今在虚妄峰。” “听说他在湘母那里受了刑,回来时九死一生。原先魂魄差点散去,幸好师祖及时赶到。” 明奴脑海里嗡鸣一片,身体迟缓地反应过来,他撑着墙壁起身,窗边缝隙里生出枝芽,他扶着墙壁要出院门。 无人引领他,他仿佛走路都变得陌生,他看向院外,药谷弟子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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