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一捆紫蓍草梗站在太阳底下,等待着正午的来临,等待最佳的占卜时机。 当紫蓍的影子收到最短时,死物一样安静的孤雾终于动了,他从那捆草梗中取出一根,折断后丢弃到地上,再将束缚着蓍草梗的手臂放开,任由剩余的四十九根草梗倒向地面。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草梗落地,弹跳滚动,最终静止,孤雾紧张的观察着蓍草堆的形状。 “唉……” 过了很久,他失望的叹息一声,望向守在檐下的锐阳。 “又失败了,昨天一筮,今天一筮,都没能推演出谢荷翁在哪儿。” 自从确定那四个神仙返回神乡以后,锐阳和孤雾的行为就没有那么多约束了,孤雾敢于施展巫术,试图通过占卜寻找他们心心念念的谢荷翁。 相较于孤雾的暴晒,一身漆黑的锐阳一到中午就躲着太阳走,此时他吃着冰糕,瘫在宫室的阴影下纳凉。 推演已毕,孤雾拖着厚重的草裙开始走动,大裙摆扫地,一路扫到锐阳面前,抢过他的冰糕大吃大嚼。 “热杀我也,这蓍筮之术我都不爱用,从黎明站到正午,不吃不喝不动,我都怀疑自己变成了一根草!” 锐阳示意宫女给孤雾倒了一杯凉茶,等他吃好喝好,这才道:"这次找到的蓍草还有很多,你明天再占卜一次,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谢荷翁。” “不行。” 孤雾大摇其头。 “为什么?”锐阳急得按住孤雾取食的小鸟爪子,“你不会是灰心丧气,想撂挑子吧?” 作为巫族少主,孤雾在占卜打卦上的天赋极高,占卜时几乎从来没有失败过,可是最近为了卜算谢荷翁的下落,他已经换着法子试了不下二十次,全失败了。 先前是黑麒麟抑郁掉眼泪,孤雾乐呵呵的安慰他,现在,锐阳每天的乐趣就是看孤雾愁得满地乱爬,疯狂掉头发。 孤雾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这种大事,我怎么可能放弃!蓍不过三,我两轮失败,已经不能再用蓍筮术了,我最后再试一种,如果数谷法也不管用,咱们就只能漫无目的地等下去。” 所谓数谷术,便是将五谷的种子每样取十颗,共计五十枚,放到牛皮大鼓上,于午夜时挑一颗扔掉,然后敲击大鼓,根据最终留在鼓面上的谷物的种类和数量,推演天机。 篝火腾飞,剥了皮的松木和柏木燃烧出特殊的香气,孤雾抱着一个鼓坐在火边,虔诚的祈祷老神王保佑,让他找到谢荷翁的所在。 鼓皮震颤,谷粒跳动,大半散落,零星的几颗种子以一种旁观者无法知悉的特殊规律,静静的停留在鼓皮上。 “啊,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他在哪儿?”黑麒麟蹄子踏青石,哒哒哒跑了过来,歪头看鼓面。 他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在中州附近,我明天就上路去找他。” 占卜完毕,需焚香沐浴祈求神灵,以至于整整饿了三天的孤雾,耸着鼻子嗅探着谷物焦香的味道,并以爪子扒拉灰堆,寻找那些落下鼓面的谷物。 它们有些已经被火烤的爆开了花,嚼起来喷香。 “你都多大了,还在地上捡东西吃……”麒麟王嗣嫌弃的不行,赶忙召来侍者为他准备饭菜。 “千年松柏燃的火,不烤肉吃多可惜,你让他们杀一头獐子取脊肉来,咱俩烤着吃!” “你倒是会吃……”黑麒麟抱怨着,还是让男奴下去准备。 “你明天就要走?我让欹乐送你去吧。” 孤雾可不会跟他客气,“行啊,你再让他多带点钱,穷家富路嘛。” 最近一直在被孤雾敲诈的黑麒麟有点恼火,咬牙道:“你也知道穷家富路,那你出门前不知道自己多带点钱?” 孤雾懒得找借口了,“我就是想花你的钱,你给不给吧……” “……” 黑麒麟气得大叫,“你如果找不到谢荷翁,这些钱我要你一分不少的吐出来!” …… 在中州,最为出名的应该是一棵树。 位于万界中心的神树,一棵树独占了一方小世界,每年的三月三日,老神王的忌日时,十万黎明之花一夜催发,是妖鬼们一生必看一次的美景。 风吹尘跑到中州来,一为躲祸,二来也是要带残破的小陶俑到中州采花。 接到宴四海之后,螣龙便一直躲在虚空中,唯恐神仙来袭。谁曾想,他们等啊等,等了好几个月,连神仙的影子没见着。 风吹尘又不敢回卫歌城遗址去,怕有神仙守在那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恰是三月,他见残破陶片里栖息的器灵越来越虚弱,便打定主意带他到中州来,摘朵黎花,碰一碰运气。 万一丹缨就是那么幸运,在黎花中看见了修补自身的功法呢? 黎花每年开十万朵,这个数量,足够满足那些开智的小妖小鬼们,大家不需要争抢。 这一天又是老神王的忌日,万妖感念神王恩德,不敢也不会在神树下做坏事,所以,中州神树下往往一片欢声笑语,大妖们带着自家小幼崽四处闲逛,等待天明,等待黎花绽放。 年深日久,中州神树下渐渐形成了一个夜市,许多摊贩二月赶来,三月下旬离去,他们支起帐篷,买卖各种奇奇怪怪的的东西。 未免暴露行踪,海族跟随螣龙等在界外,只有风吹尘带着丹缨进入了夜市。 丹缨坐在风吹尘的肩上东张西望,这夜市太热闹了,他觉得自己哪怕再长八只眼睛也看不够! “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看丹缨那好奇又羞涩的样子,风吹尘摸出一个钱袋递给他,“有什么想买的自己拿主意,钱不够再找我要。” 丹缨受宠若惊,摆着小手连连推拒,“我有钱的,有很多,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妖聚在一起还不打架,很好奇罢了。” “神王祭啊,大家都不愿意冒犯老神王,你再看头顶那些大妖,有他们在维持秩序,妖怪们哪怕发生口角也不敢打起来。” 丹缨抬头,果然在光秃秃的神树枝干上找到了许多大妖,他们蹲在树上,神情严肃的盯着夜市。 “喂!等一等!” 后方不知道谁在大喊,因四周嘈杂,风吹尘和丹缨都没有在意,直到欹乐挤过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风城主,久仰大名。” 风吹尘浑身的气势如虹如龙,看不真切,欹乐客气的朝风吹尘抱拳行了晚辈礼。 “你是?” 风吹尘看看他,又看看他头顶的巫族,迟疑道,“我不认识你们,你拦下我所为何事? 丹缨却是认识欹乐的,“欹乐公子,你怎么也到中州来了?难道你也没有摘过黎花吗?” “额,我成年的时候已经摘过了。是孤雾少主要找你们。”欹乐伸手,示意自己头顶那个草帽一样的孤雾。 “巫族……”风吹尘抱着手臂打量娇小的孤雾。 孤雾根据卦象而来,本来以为会在这里见到谢荷翁,不曾想见到的是这个神秘的迷城主人。 “风城主,我等没有恶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里到处都是妖,哪儿还有什么清净地?天马上就要亮了,等丹缨摘得黎花,我们离开此地再说吧。” 孤雾眨眨眼,“也好。” 当东方泛白,神树那些秃了一整年的枝桠上,开始出现米粒大小的花苞。太阳在地平线上挣扎,当光驱走黑暗,小花苞越膨越大,最终,栖息在神树顶端的雄鸡一声啼鸣,十万花朵在一瞬间齐齐开放! 花瓣弹开的“哔啵”声如此整齐,无数细小的声音汇集到一起,响得好似一声春夜的雷! 无数抱着自家孩儿静静等待的妖,在花开时皆欢喜大喊: “快看!花开了!快去摘一朵,记得只许摘一朵!" 无数幼崽离开父母身边,或飞或爬,一个个尖叫大笑着奔向神树。也有自己独自前来的少男少女,他们大笑着赶在小幼崽之前冲入了繁花中。 “你也去吧,别听那些家长胡说,树顶的花和下面的一模一样,你随便摘一朵就好。” “可是我想飞到顶上去看看!” 到底是小孩子啊。风吹尘好笑的摇摇头,“随你,你可以再玩一个时辰,天大亮时我们就得走了。” “好!"丹缨大声应诺,随即化作一道红光冲了出去。 看过景,摘过花,意犹未尽的丹缨踩着点从逐渐变秃的神树上飞了下来,同风吹尘汇合,带着早已等得心焦的巫族一起,踏上了归途。 虚空之中,螣龙背上,没有骑过龙的孤雾努力忍住好奇,整理衣衫,严肃面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正经一些。 他的紧张好奇,皆被风吹尘看在眼里,“衢城在北,离中州的距离可不近,你为何千里迢迢来找我?” “我也不知道为何占卜谢荷翁的去向,却找到了你……”孤雾皱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原由。 “谢荷翁?他不是死了吗?他的尸身我已经找到了。”想到那个流星般一闪而过的希望,风吹尘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谢荷翁应该是死了的,可是我的预感告诉我,这场战斗的希望还在他身上,他或许在什么奇怪的地方,等着我们去救……” “那你有线索吗?”风吹尘蹲下身,几乎脸贴脸的逼视孤雾。 被这个气息莫名的大家伙盯着,孤雾咽了咽口水,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我占卜到的线索,就是你……” 风吹尘嗤笑:“可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孤雾苦着脸,“我会继续占卜,我们等等看下次会测算到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见老朋友了哦。
第105章 骨朵儿 孤雾的又一次占卜,还是以数谷法卜算的。 占卜完毕,他的爪子在灰堆里摸烤熟的谷粒时,丹缨站在旁边看了看,然后跟着他一起摸。 灰里的谷粒吃完了,篝火还在燃烧,丹缨的小手又偷偷摸摸地伸向了孤雾的草裙…… 而此时的孤雾,已经拍拍爪子,严肃表情,同风吹尘谈起了正事。 “这次卜算,指引我去西面。” “西面荒凉,多是戈壁沙漠,那里能有什么……” 风吹尘的眼角瞄着做贼的丹缨,心里笑的打跌,面上一派正经。 “不知道,我要去看了才清楚。”经过第一次失误,孤雾已经拿不准自己卜算的是什么了。 “反正螣龙也在四处闲逛,去哪儿都行,我跟你一起去吧。” 宴四海和秋宫也围坐在篝火旁,至于阿善奴?她知道神王的阴谋以后,闹着要日天,被宴四海压着闭关去了。 “孤雾少主,可否烦劳你算一算我家真君?我不信他死了。”宴四海盯着欢快跳跃的火苗,神情黯然,抑郁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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