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陛下打算让自己的禁卫军去开荒军屯?” 礼部尚书崔礼眯了眯眼:“西北的雍州地广人稀,主事的黎昌又是陛下亲舅舅,说不定陛下打的那里的主意。” “不可能。”钱云生断然摇头,“且不说那远离京州,世人安土重迁未必愿意迁过去,就算迁过去,雍州的土地贫地多良田少,一亩所得只有南方良田的六七成。” “别说区区二十亩田,就算四十亩,养得活一家人都难。” 崔礼神色凝肃:“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让武人读书习字,此事万万不妥!” “这些武夫仗着陛下的恩宠和聚众而起的力量,已经够蛮横跋扈的了,若是叫他们习了文字,那还了得?就算眼下陛下能镇得住这些人,将来呢?一旦起了不臣之心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以后朝堂之上,还有我们这些文臣站的地儿吗?” 一众文臣都是心有戚戚地点头:“寒窗苦读二十载,若是凭借区区武力和陛下偏心就能登堂入室,岂不是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以后谁还苦读?” “而且加入皇家禁卫军就能分得田地,这岂不是在鼓励年轻人走这条捷径吗?人人都去做武夫,那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不如劝劝陛下,不要太离经叛道的好。” 厉秋雨皱了皱眉,陛下自逼宫那日性情大变开始,至今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已经见识到太多出乎意料的情况。 仿佛这位年轻的皇帝,无论遇到何种阻碍,总能把局面往他想要的方向带。 他犹豫一下,道:“陛下如今固执得很,一旦下定决心的事,只怕是劝不动的。” 崔礼阴测测地干笑几声:“即便是君王,也不是任何事都可以任性胡作非为的。“ “此事真要实施起来也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若是嘴上劝不动,现实也会让陛下知难而退。” 此刻,看台之下。 相较于幽州兵们的扬眉吐气,已经申请退出禁军的陈玉安和他身后一干人,大抵是整个演武场四周最不甘心的人。 那几个勋戚指挥使,家中殷实也还罢了,无奈跟着陈玉安一起退出的几个亲兵,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那些从帐篷里出来的人,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议论将来能靠着赐田娶一房媳妇,不用像一些老兵那样打一辈子光棍。 幽怨的眼神几乎要把陈玉安后背盯出洞来,他头皮一阵阵发麻。 “瞧你们这点出息!你们眼光就不能放长远些吗?谁知道今天这些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能不能落到这些人大头兵口袋里,便是给了,将来保不齐还能收回去。” “我陈玉安是什么身份?以后还少得了你们吃香喝辣的时候?” 往常这种时候,这些人早就拍上马屁,现在却只是随口敷衍一下,明显心不在焉,陈玉安暗自恼火,勉强忍耐下去,心想等以后他再得了势,定叫这些墙头草好看。 一支拂尘扫过他眼前,陈玉安一愣,抬头便看见皇帝身边的内厂提督书盛书公公,正冷淡地盯着他。 “诸位,陛下唤你们过去呢。” 陈玉安心里一咯噔,直觉肯定没好事,他身后那些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书盛走上前。 几人行过礼忐忑抬头,便迎上了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另外一侧,是陆知和一众幽州兵,盯着他们的眼神极为不屑。 萧青冥双手负背,淡淡道:“既然演武结束,昨日斗殴的事,也该做个了结了。” 陈玉安小心翼翼道:“陛下方才已经准许我等退出禁军了,而且昨日之事是陆指挥使先动手打人的,很多士兵都看见了。” 萧青冥眼尾轻轻弯起,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眼神却是格外冷漠:“可是尔等在军中造谣生事,挑拨幽州士兵和其他士兵之间的地域矛盾和歧视,羞辱谩骂殴打朕的禁卫军。” “这些事,都是发生在你担任指挥使期间吧。” “你们该不会以为,只要退出禁军,朕就不会以军法追究了?” 陈玉安心里猛然一沉,甚至顾不得尊卑礼节,冲皇帝急切地大声道: “陛下!是不是有小人在您面前搬弄是非?末将、哦不,草民昨日确实与陆指挥使发生了口角,但并没有造谣生事,挑拨是非啊,请陛下明鉴!” 萧青冥却没有理会他,反而把视线转到陈玉安身后的几个跟随者身上,几人眼神躲闪,神色发虚,一接触到皇帝沉冷的目光,都立刻埋下头不敢作声。 “既然如此,摧眉。”萧青冥一招手,莫摧眉立刻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红衣卫,匆匆而来,将陈玉安一行人团团包围。 陈玉安吓得脸色大变,这些穿着制式暗红罩甲的带刀手是什么人,他可是如雷贯耳。 这些人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刽子手,落到他们手里,进了诏狱,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他还有太后,太后一定会保他的! 他强自镇定,抬头看向皇帝,梗着脖子道:“我乃太后亲外甥,陛下看不僧面看佛面,难道事实还没查清,就要动用私刑吗?” 萧青冥懒洋洋笑了笑:“谁说朕要动用私刑?” 他指着陈玉安身后那帮人,吩咐:“挨个带这些人下去问话,每个人都分开问,但凡有一个人和其他人说的话前后不一致,两人都按欺君之罪论。” “欺君,乃死罪。” 这话一出,几人都懵了,这谁能保证跟其他人说话一致?皇帝是存了心要弄死他们吗? 几个人高马大的红衣卫当场就要将人拖走,便有亲兵哭喊:“陛下!我说我说!就是陈玉安指使我们,在军营中传播陆指挥使和其他幽州士兵是燕然人奴隶的消息……” 另外一个指挥使破罐子破摔般大声补充:“不止是如此,包括怂恿其他士兵敌视、孤立幽州人,背后造谣的就是他!” “陈玉安告诉我们,这是为了巩固我们这些勋戚禁军的地位……他还在私下咒骂陛下昏庸,指责陛下对太后……不孝……” 这些人越说声音越低,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感觉自己每吐出一个字,头顶悬着的闸刀就离他们的脖子近一分,但他们若是不说,只怕下场更惨。 陈玉安脸色铁青,恼羞成怒的涨红,从耳根一路蔓延到青筋凸起的脖子:“住口!你们这些蠢货!杀千刀的贱东西!老子平时对你们不薄,竟敢这样污蔑我!” “陛下,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萧青冥懒得再与这些人废话,直接对秋朗下令:“前禁军指挥使陈玉安,藐视军规,为一己之私,羞辱袍泽,造谣生事,挑拨内斗,聚众斗殴,用心险恶歹毒,应处以极刑——” 他的话音未落,陈玉安好瞬间面色惨白,大颗大颗的冷汗沿着脑门低落,整个人都开始颤动,牙齿咔咔打颤,皇帝要杀他,太后现在不在,救不了他,怎么办? “陛下!我知道是谁,是安延郡王!”他脑子一激灵,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断往前爬,爬到萧青冥脚边,拽住他龙袍的衣角,又被书盛踹开。 “是他派郡王妃去找太后诉苦,透露的消息,是他利用太后,利用了我们……陛下,他才是罪魁祸首,草民只是被陷害的啊!” “哦?”萧青冥总算来了点兴趣,“你还知道什么?” 陈玉安从鬼门关走了一道,吓得眼泪鼻涕淌了一地,哆哆嗦嗦道:“陛下想知道什么,草民都会说的,只求陛下看在太后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萧青冥轻轻勾了勾嘴角,既不承诺也不否定,缓声道:“先按军规,军棍一百,要是人没打死,就暂且送他去诏狱。” “陛下——陛下——” 陈玉安的惨叫声引得其他禁军士兵们频频侧目,但这会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谁又会搭理他呢。 萧青冥转向陆知等幽州兵,想了想,道:“尔等也算事出有因,虽情有可原,但军法如山,谁也不能免除,各自找军法官领军棍二十,以儆效尤。” 陆知和几个亲兵立刻半跪领旨,哪里敢有不服的,二十军棍已经是极轻的惩罚,算是对其他士兵有个交代。 陆知朝陈玉安被拖走的方向看了看,又瞧瞧皇帝,犹豫片刻,道:“陛下,方才那厮说此事幕后真正使黑手的,其实另有其人……” 说完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嘴怎么就这么快呢,人家可是堂堂一个郡王,这话说的,岂不是令陛下为难? 陆知立刻跪下请罪,哪知萧青冥只是笑了笑,眼神冷然:“胆敢犯到朕头上来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萧:朕那么善良,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农民揣.jpg)
第40章 一唱一和【二更】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晚霞映照着皇宫禁苑的红墙绿瓦,沁透着一层瑰丽的颜色。 处理完皇家禁卫军的事,萧青冥一行人刚刚回宫,宁德宫的宫女便匆匆寻来,口称太后召见。 萧青冥脚步一顿,漫不经心与身旁的喻行舟对视一眼,略笑了笑:“太后看来是真的很心疼这位本家的亲外甥呢。” 喻行舟见他羽睫扑朔,一双深黑的眼瞳闪了闪,忍不住笑道:“陛下仿佛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萧青冥环臂,两只手揣在宽大的袖口里,有些懒散地拖长了语调:“老师怎能这般揣测朕呢……” 他转头向等在一旁的宫女道:“既然母后召见,朕就顺便去请个安吧。” 宫女太监们都知道皇帝是个路盲,习以为常地走在前面带路。 喻行舟的目光追逐萧青冥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他在原地静立片刻,忽然抬腿往宁德宫方向去了。 身边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摄政大人……那不是出宫的方向……太后没有召见您,天快黑了,您不能随意在宫中乱走啊……” “摄政大人——” ※※※ 宁德宫。 宫中陈设一如既往高雅奢华,紫檀木矮桌上摆着一只自淮州而来的牡丹琉璃瓶,瓶内插着一束新鲜的狐尾百合。 陈太后倚坐在软榻上,脸上妆容精致秀媚,此刻的神情却是极为不悦,两条柳叶眉眉尾斜斜挑起,唇线抿紧,以一种兴师问罪的态度,俯视躬身请安的萧青冥。 她的下首,坐着好几个年长的宗室,恰恰没有瑾亲王,打定了主意用长辈的身份压制皇帝的气焰。 怀王萧青宇这时侍立在太后身边奉茶,他一脸为难地看看陈太后,又忍不住瞟到皇兄身上,频频给他使眼色。 其他伺候的宫女们不敢多言,上了茶都纷纷离开。 见太后迟迟没有叫他起身,萧青冥也没有乖乖呆在地上。 他一抖龙袍衣摆,轻飘飘自顾自起身,顺便坐在了一旁的檀木椅上,随手端起白瓷茶盏,嗅了嗅碧螺春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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